虚无中的张皇流窜

       九点三十三分的时候,天兀得亮了。在雪地的折射下显出蓝色的冷调光,也是足够使人清醒的了。北方的一天未免开始的太迟了些,为此我不惜延长黑夜,做着无意义的思考与感触的捕捉与把控。

       我的心是沉钝的铁砣,怔怔望着世间发愣。是灵巧的涌动着鲜活的悦动,一刻不停的忽闪着观察的眼眸。从虚无的梦境中醒来,再进入到虚无的混沌之中。睡眠这玩意岂不是只享受入睡的那一刻与醒来时疲惫的被满足?中间一大段的时光是意识的游走,游走在虚无铸造的世界,是以无聊为动机,以掩盖无聊为目的的沙漏之谜。沙漏是时间的替代词,谜是一个含有不尊重含义的戏谑字眼。恢复精力是个唬人的借口,真实的目的是为了摆脱世间的沉郁——我常自以为是的这般想。

       妈妈下班回家,换了睡衣便躺在床上,我对她的情感是爱怜和亲切,她可爱极了,爱看谍战片,对着电视剧自说自话,分析或发问,简直让人想象到她做女孩时的样子。我绝不能和这样活泼大方的女孩作朋友,所以我庆幸她是我妈妈。

     爸爸总在堂厅坐着,一言不发。叫他来,便来,也笑也谈天,可总有对不上号的疑惑,疑惑爸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对他的不了解,大概永远也无法改变。人太过复杂,家庭也太过复杂,而他们给我的温暖和臂弯已是世间最单纯纯粹。我期望无缝的了解与信赖,妈妈已给我了,虽然带着自以为然的戾气,我深知没有几人比我幸运。

       在爸爸那里,我感受到了无条件的,近乎动物性的——所以纯粹到让人不忍苛责的爱的浅意表露,以及与人性的争逞的奇妙混合,虽然总忍不住带着对愚笨的厌恶,但足够滋味令人咀嚼。

       你一点也说不上他的不好,他的问题正是由于他太好了。他无论对谁都好,别人怎样对他,他都对人好。他分不清别人对他好是出于客气的礼节,还是发自内心的爱怜,所以自然对于自己的回应不能做到分门别类。

       他也完全看不懂别人的眼神脸色,不明白——任何。我本想举例,但发现完全不能描述,因为任何关于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情形,他都是不懂的。不明白一句话的内容是什么含义,不明白不同的语气意味着什么,不明白别人的沉默代表着什么,更不明白——不要谈明白不明白,他几乎是完全看不到,体会不到的。就是这样无知无觉的活着,然而你绝不能说他是浑浑噩噩的。因为他比谁都努力,认真低头做事,而且做的不错,兢兢业业。他比谁都勤快,从不抱怨好像一切理所当然。也会骂脏话,也会为自己的不公平待遇而骂——多么可爱!可是之前他那一大串的样貌让人无力,也只能让我感到怜惜。一个老父亲,让他的女儿怜惜。

       我尤记得小学初中时就常梦到的梦,爸爸被同级的男生欺负,我发疯了一样的驱赶他们,护着爸爸,而爸爸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会懂吗?懂这世间的情感吗?你也许感到这是一句无稽之问,你不能说我的爸爸是铁石心肠,我也不曾这样想。但是那只是作为动物的人的本能吧,我是动物,我的爸爸是动物,我的妈妈是动物,我们互相依偎舔舐毛发,这是最本质最真实,而我期待太多。

       我看到爸爸在爷爷的遗体前红着眼睛抹了眼泪,徘徊踱步。我的心哽住,手脚发麻不能出声——爸爸你也是这样所以不能出声吗?我常写父亲和我的往事,写了哭,读了哭,妈妈看了也哭,任谁看了都要哭,可是我却完全不知道我的爸爸,这故事中的主角读了是什么感觉。爸爸,你为何不表露呢?为何不让人懂你?我绝对不承认这是什么中国式的父亲,什么父亲独有沉默的爱。多么自私啊,他不让人靠近不让人了解。多么无力啊,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人不让人了解,将自己的一切思想和感受禁锢于心,不写出来,不谈出来,不唱出来,不跳出来,只是自个憋着——甚至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不能体会到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是怎样的质地?

       否则两个相处二十年的人,怎么会彼此除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品质以外一无所知。彼此——因为我不确信,父亲是否了解我,虽然我说了那么多,写了那么多,我将自己的心整个儿的剖出来。究竟是否有用?

      床太低太矮了,比起宿舍要爬一梯才登得的床,好像不像真的床。我光着腿坐在床上,看电影,读英语,看书,写文字。我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就算家里没有人,也偷偷摸摸跳着躲着,那声亲切的呵责总让我感到自己还是个孩子。

      未完成的书页中裹挟着张皇的文字,和流窜的思绪粘在一起,扯开哗啦啦的畅快,也便没了踪迹空留回音。

       我在找寻。

     没有想过有一天将文字作为谋生的手段,认为那是一种亵渎。可是不这样做,好似就无法继续。那么,最差也不过是如此吧。我游走其中试图自溺但却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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