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拉萨之后的第三天,我们正式跟包车的司机混成一个队伍,开始了为期一周的藏地深度游。
那天出发得很早,跟我一样坐在后排的一个姐姐上车之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而我在徒劳地坚持了一会儿之后,也睡了过去。只剩下坐在前排副驾驶的另一个姐姐,不停举着手机咔嚓咔嚓地拍照片,充当人肉行车记录仪。
我们这个车的司机,是一个很年轻的川人小伙,依稀记得叫“大飞”,非常瘦。
出发后大约两三个小时,大飞把车子停在一处山坡前,叫我们下车去玩儿。
我迷迷糊糊醒过来,往车窗外一望,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那或许是高原的秋天里,色彩最艳丽的一处山坡——虽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哪里叫什么,司机为什么停车,但我们当时谁都没有去管这个事,三个加起来一百多岁了的人,几乎是尖叫着、争先恐后扎进了这片山丘的怀抱。
打滚、拍照、跳舞、打坐……一切你能想象到的,人类在山野之中能用来表达自己的欢喜之情的事情,我们都干了一遍,直接导致逗留时间过长,间接导致大飞再也不肯在路上随便放我们下车——他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别人拍个照就结束的事情,到了我们这里,要去玩儿那么久。
于是,当我们到了海拔5013的米拉山口,下车前大飞不停跟我们说,快点儿回来,快点儿回来。当时只觉得有些烦,现在回头想想,竟品出几许哀怨。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车里,我当时并没有觉得,这所谓的海拔5013有什么特别,除了天地壮阔,美得我说不出话来之外,整个人依然上蹿下跳,一会儿去拽牛耳朵,一会儿钻到经幡里头,把高反这两个字,完全抛在了脑后。
下午,我在车上开始感到寒冷和不知哪里传来的疼痛。我带着感冒来到高原,在青海开始咳嗽,终于,在从拉萨到林芝的这条路上,高反来到我的身体里。
车停在过了中流砥柱之后的某一个地方,叫什么我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在江水之上,有藏式的木桥和桥墩,再往上,是藏人修出来的白色围墙掩映下的石阶,不高的围墙头上,摆满了用当地特有的鹅卵石堆成的玛尼堆。
我也堆了一个玛尼堆,并趴在地上给它拍照。没等拍完,我就觉得自己力气耗尽,只能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在高原午后的阳光里,恨自己不能进行光合作用。
高反的感觉,就好像是,你本来是属于平原的生命,却被瞬间拔到了高原,身体来了,灵魂还在平地。于是你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千斤重,那重量不断在把你拉着往下坠。加上高原空气稀薄干涩,真的是连呼吸都在痛。而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从这个下午开始,几乎一病不起。以后一周的旅行,我都将在身体不同程度的痛苦中艰难度过。
因此,我对高原印象深刻——哪怕到了今天再回想,也觉得很多事情历历在目,很多感觉刻骨铭心——或许就是因为,高原把天地之间那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表现得更凸显。凸显到,人心若不能对祂敬畏到俯首帖耳,生命就会时刻受到威胁。
所以,如果有什么地方是能让高傲的人心一下子就可以懂得虔诚、明白自己绝非天地主宰的,我想,那一定是高原。
你看我,前一秒钟还在因为自己并没有高反而轻视高原,后一秒钟就在突如其来的痛苦的碾压下不得不一步一喘。
而当时的我,只顾着自我陶醉——看呐,我多么坚强,多么勇敢,这样痛苦的路,都走完啦!现在再看,只觉得高原是再智慧不过的长者,祂要教训晚辈,总有耐心等TA把祸闯大了,那板子打得才够实在。
我常常喜欢叹息,今天的人似乎永远忽视自己与天地之间的连接与相处,而旅行的意义恰恰就在这里。它会让你重新记起,自己是天地一赤子,天地是你的来处,亦是你的归途。我总是觉得,这样美好而重要的认知,竟不被世人接受,实在是世人的愚蠢。但,直到此刻我才忽然觉得,自己总是忙着叹息别人,才是愚蠢之至——明明是自己总是忘却,却只长着一双盯着别人毛病的眼睛。人都说一切外在都是内心的镜子,诚不我欺。
说到底,别人的悲欢与眼界,又与我们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晚上,夜宿林芝的时候,天下起了雨。而我在藏地的旅行,即将在病痛中,正式开始。
——彩蛋——
下午去到的山上有一块大石,嶙峋苍虬,孔武有力,好似即将出征的将军,正弘声点将。又有许多看来是流动的线条,好似将军身上的披风一般,被风吹着、吹着,就定格在那里,千年不变,只等我们的到来。
山上有许多植物,在岩石的表面上,用自己的身体生生开出一条路来。它们努力生存(过)的样子,是我见过对尊严的最好诠释。
下山的时候,路边拾起的一片叶子。一路为我遮阳,感谢你。
惊鸿
20170806
未完待续,哈~
我和西藏有个约会,详情请戳:《联合征文:西藏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