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一树麻雀,记者拍了照片,发到报纸上,成为新闻,取了个标题叫《麻雀开会》。看了就止不住笑，想我小时候，那一天的瞌睡不是被窗前麻雀的聒噪声给吵醒的？原本稀松平常的事到现在却成了新闻，怎能不笑？可又一想，才发现自己真是很久没有没见过麻雀，更别说是成群的麻雀了。
一时怀念起麻雀和其他久未谋面的其他鸟来！
我们那里有句俗话——“喊雀儿的不管驴吃糜子的”。话是这么来的，每到秋天糜谷黄了的时候，总有成群结队的麻雀来偷吃，若无人看护，麻雀过后，一地的糜谷几成空壳。生产队的时候，某人被派去到地头哄赶麻雀，一头叫驴跑到地里偷吃糜子，他全然不管，生产队长找他的麻烦，他说：“我是你派去赶雀儿的，你又没让我管驴吃糜子！再说了,驴能吃得了多少,能比雀儿还多?”这句俗话就此形成，而且比广而告之还快，以麻雀的飞行速度和飞行范围很快传遍了全县甚至其他县区，得到了传播并和定形，并且长期流传了下来。
俗语是什么意思，不说你也明白！我真正想说的是，那时的麻雀成群结队的，一群一群飞起来，像一片一片褐色的云，只要这片云落进庄稼地里，片刻功夫，那片地就有可能颗粒无收。从夏收开始，麻雀就和人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粮食争夺战。基于此，那时的大人是鼓励我们捕杀麻雀的，正因为如此，掏鸟蛋、掀鸟巢、设机关成了我们合情合理唯一受到大人们鼓励的一项游戏、一项工作。
有大孩子的传、帮、带，加上连续多年的实战经验，我们得以很快地熟悉麻雀的生活习性，掌握了各种捕捉麻雀的技能，可以一年四季在大人鼓励的之下，长期开展猎杀麻雀的各项行动。
每年农历三月份，麻雀开始衔草做窝，在屋檐下的椽子缝里，或者在崖壁上的小洞里。它的窝做的很粗糙，就是把很多柔软的东西，如破布头、毛发、软草、甚至是塑料堆缠在一起，也没什么形状，毛毛草草，乱糟糟的，所以我们的专业术语叫毛草，不叫雀巢或者鸟窝。
麻雀信奉人（鸟）多力量大的信条，坚持多生多育的原则，最早从农历三月份，最迟到农历6月份，每月孵一窝鸟孩子。3月份一窝3只，4月份一窝4只，5月份5只，6月份生6只，不管最后能出窝的是几只，至少蛋是按这个哈数（标准）生的。后来我和一生物老师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这和人一样，能力好了，拉扯得过去就多生几个，日 子难过了，就少生几个，农历3月到6月，麻雀喂养孩子的食物来源也是逐渐递增的，按月定量产蛋孵小鸟，正好保证它们完全保证每个鸟孩子的定量食物供应。
麻雀严格执行一夫一妻制，而且生儿育女全是夫妻俩分工合作，要不是它羽毛不太鲜亮，叫声不太悦耳的话，估计爱情的象征就不是鸳鸯了。除了产蛋，从孵蛋开始就是两夫妻轮着来，小鸟出壳，两鸟就一起四处奔波，为它们的鸟孩儿们找食吃，一般来说，他们给孩儿们吃的全是高蛋白高营养的肉食品（各种虫子），而自己则完全吃素，冒着危险偷几粒粮食或者觅几粒草籽吃，称得上是无私和伟大在父母。
掏鸟窝是春夏季捕捉和消灭麻雀最主要的方式。一般鸟窝都很好找,尽管麻雀都很机灵,但只要你留意,总能看见麻雀从哪个洞口进出。麻雀的巢穴一般不是很高，搭个人梯或者在土崖上挖几个土坎就能够得着。最关键的是要掌握好掏鸟穴的时机，刚孵出的小鸟，皮肤透亮，赤身无毛，肚子脑袋大，脑袋比身子大，眼睛也未睁开，样子很难看也很孽障(可怜)，传统的叫法很形象,叫“红精孽孽”，掏出来也不好玩。掏鸟穴的最高境界，要么是在巢中“挤”大鸟，要么就等小鸟羽毛丰满长成“大雀娃子”再掏。但大鸟很不好“挤”，一般情况下，一只进洞孵蛋或者喂食，它的另一半就会在四周望风，只要看到我们这些浑身是土吊着鼻涕东张西望的尕人儿过来，就一阵乱叫，洞里的大鸟就会马上逃出巢穴。所以发现巢穴后等小鸟长大再掏是最保险的做法，刚开始，我们必得从洞里掏出来才知道里面是“红精孽孽”还是“大雀娃子”，如果是前者，我们就会放回去，留下记号，等洞里的小鸟长大了再掏。
别的鸟，比如和麻雀一般大小，样子更为好看灵秀，尾羽赤红的“火石呷呷”，只要发现它的巢穴被人动过，就会放弃洞穴里的小鸟，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活活饿死。麻雀则不然，哪怕就是巢穴劫后余生地剩下一只小鸟，它也会一如继往地辛勤喂养下去。所以我们发现“火石呷呷”的窝，不管里面鸟大鸟小，都来个一锅端，而要是麻雀，我们则要留上一留，单等着长到“大雀娃子”的时候再掏。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在对待厄运的态度上，是“火石呷呷”的刚烈对，还是麻雀的隐忍才对。事实上，我们常常会忘了先前查视好的麻雀的巢穴，因此麻雀常常有机会能先我们一步把小鸟成功喂养大成功带出窝。
掏到“大雀娃子”，我们还会利用麻雀对自己孩子的痴情，设计诱捕它们的父母。有行家设计了一种叫踏笼的鸟笼，中间的格子里放上“诱子”，两边的侧笼如翅膀一般张开，中间用横放一根木棍，木棍两端绷着橡皮，为了“诱子”而来的鸟雀一落到这根棍上，重力作用之下，橡皮弹起，张开的侧笼就会扣下来，罩住鸟雀。
在求偶期间，只要抓住一只叫声好听的母“红翎子”当“诱子”，就能捕捉好多循声而来求偶的公“红翎子”。“红翎子”可以驯服，养上一阵子，就能关在笼子里为你鸣叫，声音悦耳好听，所以常有人捉了进城去卖。
除了像“红翎子”一样为自己的配偶上当外，麻雀也会为自己的孩子上“踏笼”的当，只要里面放一只“大雀娃子”，就保证能捉住它的父母。可麻雀却不想“红翎子”一样可以驯服，关进笼子，它就会又叫又撞，根本不吃你投的食，不消半天功夫，就会累死或者撞死，嘴角渗着血迹，眼睛瞪得圆圆。
常有老人这样骂自己的外孙子：“养不熟的麻雀儿！”
时间长了，我们只要到崖底下一站，看看、听听大麻雀的反映，就能判断洞穴里面的情况。外面的大鸟一声不叫，只远远地落在树上紧盯着我们，哪洞里肯定是没孵出小鸟的蛋，要是大麻雀只是叫那么一声两声，洞里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马上停止的话，里面就是刚孵出不久，羽毛还未丰满的小鸟，而要是外面的大麻雀狂燥不安，在洞口飞来绕去，不停地叫来叫去，那里面肯定是我们要捉的“大雀娃子”了。
后来，我们坐在一起讨论过这个问题，并得出了统一而且笃定的答案。里面是蛋，叫了也是白搭，还不如不叫；里面是“红精孽孽”或者刚长了几根翎毛的“麻布扇儿”，只叫几声是告诉孩子们不要闹，悄悄地呆着，别暴露了目标；而“大雀娃子”已基本有了飞翔的能力，狂乱地叫，是催促它们提前出窝，跟爹妈一起飞到树梢上，以免呆在洞穴里让那帮坏小子一锅端。
到了6月，洞穴里温度高，又挤着6只小鸟，加上鸟粪什么的全都捂臭了，“臭雀儿”我们是不掏的，麻雀才能安安心心孵一窝儿女出来。到得糜谷全黄的农历七月天，它们以家为单位，先前出窝的，后面出窝的，兄弟姐妹加上它们的父母，以家庭为单位组成小团体，很多小团体再组成一个大集体，一群群徜徉在田地边，与看田的大人小孩打游击战，伺机偷食。
此时，我们的武器换成了弹弓，虽然命中率不是很高，倒也能常常打下一只两只来。到得冬天，天黄土白，不好觅食，食物诱捕是抓麻雀的最好方式。两块红砖，三根草棍，就能支一个机关，中间撒上糜谷，麻雀来吃，撞了草棍，支起的一块砖就会倒下来压住麻雀。但如果这机关在一个地方支得久了，一只、两只麻雀倒下，所有的麻雀就会渐渐明白机关的存在，以后就算里面撒再多的糜谷，也不会再上当。
猎杀麻雀，我们用尽了十八般兵器，但那时候，麻雀似乎掏不完、打不绝、捉不尽，什么时候都是一群一群的，只要院子里有棵树，每天早晚，它们都会落满树枝，稠得就像树上的叶子，拿一声石子投过去，呼一下飞了个干干净净，过会儿，又呼啦一声飞了回来。只要无人打扰，它们不会片刻停止他们的鸣叫，叽叽叽喳喳的，打太阳一冒花儿就开始唱起它们的“乱弹”，把懒惰的人儿从梦中吵醒。
看了那天的新闻图片，我开始为我当年残害过那么多麻雀而心生不安！现在回想起来，发现它虽然卑微，却看重亲情、爱情；虽然渺小，却懂得坚持、富有韧性，懂得利用一切机会，从不放弃任何希望；虽然有点狡黠，却又是那么刚烈，那么渴望自由，那么有尊严；虽然势单，却是那么有智慧和集体观念。
所有这一切加起来，造就了它们永不囿于樊笼，在天地间自由飞翔，还有不忘发出自己声音的让人聒噪的快乐！
这种生活态度，像谁？是不是有点你我的样子。
作于2006年11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