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城市,有人看到的是名胜古迹,有人看到的是灯火辉煌。有人看到的,是蚁穴般交错的住所,看不清颜色的人,来了又走的面包车,无数双迫切地眼睛。
李一运气不错,凭借着年轻朴实,以较高的工价进了一家电子厂。
厂里的生活匆忙而枯燥,稚嫩的脊梁被钉死在流水线上。机器的嗡鸣,电焊的闪光,每个人都那么沉默,连眼神都失去表达的能力。
计件工资,多劳多得。李一更加拼命,加班赶工到深夜是日常。食堂的馒头七毛钱一个,热气腾腾从微波炉里出来。就着免费咸菜和白开水,毫无油水压缩到极致的一餐。
这天深夜,她照常来到食堂,像一沓布一般缓缓堆摞在塑料圆凳上。13个小时的工作让她没了抬头的力气,呼出的气息带着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阿姨,老样子。”
微波炉的声音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年轻男人的疑惑。声音消散之快,快到无人察觉。可今天的晚餐却让李一等了很久。
“不止一分钟了吧。”李一想,是不是食堂阿姨忘了呢?抬头正要问,迎面撞见年轻的男孩,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有点晚了,没什么菜,趁热吃。”男孩笑得憨厚,双手在腰间的毛巾上搓揉。
“我……没有要面啊……多少钱啊?”李一看着碗里铺满肉沫,还卧了鸡蛋的面。语气难掩不安,这顿饭大大超过了她的预算。
“啊,你说老样子,我刚来不知道……哎呀我的错,请你吃啦!”男孩有些局促,眼睛在眼眶里乱晃。
“不行,还是要给,你刚来又没什么钱。”李一不想别人吃亏,更不想欠人情。
“哎呀没有事!我们食堂工用剩余食材给自己煮碗夜宵不要钱的!”不知不觉间,男孩已坐到李一身边。
“快吃,等下坨了,要不要加辣椒?”
“要,谢谢你。”
“没事,以后你来就找我,我夜宵匀给你!”
李一没有说话,心里却翻滚起粉色的海浪。她好像爱上这个男孩了!但她说不清楚,她爱上的到底是男孩的付出,还是那碗七块钱的面。
两个馒头一块四,所以就算是七块钱的面,也远超她的预算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饥饿,面条格外的香。李一吃得忘乎所以,全然不顾男孩已经搂上她的腰。
他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李一去食堂再没花过钱。可开销却成倍增长:和男孩的约会、送男孩的礼物;以至于男孩的网费烟钱,李一都心甘情愿的掏。
给男孩花得多了,给家里的就少了。在不知第几次独自承担父亲的辱骂后,李一濒临崩溃,跑到食堂找男孩诉苦。
男孩面无表情地打着游戏,听罢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你要知道谁才是陪你过一辈子的人。”然后要求李一给自己充话费。
男友的冷淡让李一陷入纠结,但一想到他在宾馆对自己的承诺:说自己在攒钱,攒够了回老家开个小店,买套房子;她就在家带带儿子,做个幸福的全职太太。李一突然自惭形秽,男友的未来里有自己,可自己还要拿钱贴补弟弟,这不是在拖他后腿吗?
一夜沉思后,李一拉黑了家人的电话,不再往家里汇钱。
新一轮的发薪日,李一和男友在厂外租了房子,开始同居。
五点起床,给男友做早饭。看着陈设日渐丰富的小家和男友的睡颜,她感到无比幸福。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平淡下去,直到她晕倒在流水线上。
所幸只是过度疲劳,并无大碍。但抢救时医生发现她小腹隆起,问她上次生理期是什么时候。
李一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来月经了,因为营养不良,月经向来就不定时。她没太在意,却还是测了孕酮。
怀孕14周+,几乎是他们搬到新家的那天。李一因此被辞退了,她愧疚得失声痛哭。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他们的梦想还没实现。甚至以他们的年纪,连一个合法的身份都给不起。
好在,男友让她安心养胎,下班回家还为她带来很多肉食。
可不到一个月,男友便不去上班了,说放心不下她和孩子。可李一早已从前同事那听说,男友偷拿食堂的菜品,被辞退了。李一只觉愧疚,要不是自己怀孕,男友也不会没了工作。便拿出自己的存款供二人花销,又找了网络兼职补贴家用。
男友在家瘫了两个月,突然找她要钱学美发。李一看着所剩无几的存款很是纠结,但架不住男友的软磨硬泡,以及回乡开理发店的美好幻想。李一咬咬牙,拿出为孩子准备的钱,供男友学技。
李一的肚子越来越大,男友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接电话的语气愈发敷衍,直到最后再也打不通他的电话。李一实在放心不下,去了男友学习的理发店,得到了对方早已离开的消息。
李一听完只是静静地走了,从理发店到家,没发出一点声音。她甚至没什么情绪,就像七色光会融合成白光,无数种强烈至极的情绪杂糅在一起,便也没了能表现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