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金庸。
我已经安详地离开了这个浮华的人世。
1
大家看我小说的时候,拍手大笑,拍案叫绝。大家觉得,读金庸的小说,简直大快人心。
大家再看我小说的时候,觉得我金庸,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个“套路王”。
我笔下的郭靖,在大漠苦寒18年,天天用功,只想早日为父报仇。
我笔下的乔峰,从丐帮帮主到契丹狗,一夜之间,遭遇全变,但唯有父母的血海深仇,没齿难忘。
我笔下的袁承志,是大将军袁崇焕之子,从小就被教导要好好练功,不忘为父伸冤报仇。
我笔下的胡斐,与苗人凤的决战,也是不忘父仇。
我笔下的林平之,从纨绔子弟到挥刀自宫,一切的忍辱负重,都是为了拥有替父母报仇的能力。
我笔下的张无忌,也找成昆报了父母大仇。
我笔下的杨过,一开始也是一心一意的找郭靖报杀父之仇的。
......
大家也许会说,故事固然精彩,套路更得人心啊。
在大家看来,这些都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虚构的,好看的故事。
可大家又怎么会知道,生于乱世,长于乱世,我在变幻莫测的政治洪流中,只能用这支笔来书写心中的悲愤呢?
2
我的父亲查枢卿,受过西洋教育,他做生意一直不精明,对人总是客气而随便。一生爱交朋友,为人疏阔,很有游侠的仗义。
我至今记得,10岁那年,父亲送给我的圣诞礼物,是一本书----《圣诞颂歌》,这本书,无论我辗转何地,终生都随身带在身旁。这本书,饱含了一位父亲对孩子的关注和爱护。
我的母亲徐禄,出身海宁望家。她毕业于杭州女子学校,写得一手娟秀小楷,做得绣花小鞋远近闻名。
纵然家中兄妹众多,我至今仍记得,母亲会带我一起看《红楼梦》,每年还会带我去看钱塘大潮。
那时,我只是父母的宝贝爱子宜官。
3
可惜,战乱年代,百姓受苦。
1937年,在我跟着学校一路流亡的时候,家人也走上了逃难之路。
而母亲,在余姚庵东镇,因为急性菌痢,无医无药,最终病亡。那一年,我才13岁,没来得及见上母亲最后一面。
从此,在这世上,我是一个没妈的孩子,她再也不能带我去看“十万军声半夜潮”的钱塘大潮了。
少年丧母,我的悲痛,难以自抑。
战争结束后,在我以为家园还是乐园,我可以放心的去追逐自己的梦想时。却发现,我,还是天真了了些。
1951年,我的父亲,那个爱交朋友的父亲,以“抗粮、窝藏土匪、图谋杀害干部”的罪名在海宁被枪决了。那时,我在香港,又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噩耗传来,我哭了三天三夜,深恨自己,长不了翅膀,不能立即回到他身边。我多希望,我像看过的武侠小说的大侠一样,关键时刻,能够回身相救。
可惜啊,这都是妄想。
在那个论阶级的年代,千千万万的人因“地主”这个身份而丧命。尽管我知道,“这是大时代翻天覆地大动荡中极难避免的普通悲剧。”
但是,对于时代来讲,父亲只是千万分之一的普通悲剧,但是对我来讲,却是百分之百的灾难啊。
丧母之痛犹未远,而父亲,又含冤而死。身为人子,怎能不痛呢?
我想做个孝顺的孩子,没机会了。我想让他们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没机会了。
这个痛,表面看不出来,但在心里,日久弥痛,永不能消。
4
有许多人问,为什么你几次过家门而不入呢?
在外漂泊半生,我怎会不眷恋自己的家乡呢?那江南的燕子,杨柳,杏花,那些微雨中的小船,在梦中,我一回又一回的梦见了。
而老家赫山房,我在书房里,读着线装书----《荒江女侠》,《水浒传》,《三个火枪手》。这段书香童年,我也一回又一回梦见了。
这里装载着我和父母亲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这里装载着,父子之爱,母子之爱,兄弟之爱,这是爱之根基啊。
但如今,这个家,没有了父母。这还是我的家吗?
看着物是人非,想着斗转星移,连故居都不复当年的模样,回去怕也是徒增伤悲啊。
5
有人说,我是上下五千年来最有钱的文人。
那又怎样呢,世上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
我的一生,都背着这个遗恨过活。
我的一生,也像大家一样,向往着一个侠义江湖,这个江湖,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没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没有那么多的人间悲剧。
我用这支笔,给自己织了一个梦,也给大家织了一个梦。
现在,梦醒了,我追随我的父母去了,我寻找我的快乐童年去了。
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