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卖豆腐花的,大家都喜欢吃他家的豆花。
他叫坎儿,是个哑巴。每天早上天不亮,坎儿就出发了。早上露水多,坎儿挽着裤脚,脖子上系着一条白毛巾,肩头压着一根扁担,扁担两头吱吱地晃着圆滚滚的木桶,吭哧吭哧地走在山路上,市集离学校近,他要早点儿去,赶在第一波赶场和上学的人之前,好吃一碗他的豆腐花。
有人来了。
“坎儿!一碗豆花,咸的。”
于是他揭开罩在木桶上用白色布料反复包扎多层的盖子,白气飘散开来,带着淡淡的豆香。再用一种紫铜片制成的浅铲熟练地舀着一片片豆腐花,水灵灵的,小心地放入碗中。盛进碗里的豆花凝滑得像玉脂,然后他就在碗里放各种调料:酱油、辣油、葱花、香菜、豌豆粒,榨菜……
村里人喜欢吃他的豆花。一来嘛,价格实惠,五分钱一碗,大家都吃得起;二来,口感也的确不错;这三来嘛,大家多多少少也有照顾他的意思:早些时候家里一场大火,就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偏又因此伤了嗓子,虽不致完全失声,终究留下了些阴影,所以也不常说话。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又看他为人实诚,因此各方面也都愿意多照顾着点儿。只是一件,这坎儿也老大不小了,虽说有点不足,可那邻村的瞎子上个月不还刚娶了亲嘛,听说媳妇还挺能干。况且这孩子心眼儿也好,长得也不差,可却从不见他和什么女孩子走在一起过。这样下去,总归也不是事儿。村里的老王有时候打趣他,说要撮合他和对门的萍儿,这么说了几次后,见他也没什么反应,仍旧只是淡笑着做好豆花,只好作罢。
可究竟年岁到了,有时候忙完了,太阳还没下山,独自一人挑着空荡荡的木桶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也会孤单,也会希望有一个人陪陪自己,不说话,就这样坐着,坐到天黑。然后他确实遇到了,遇到了她。
她是城里人,在一个小学当国文老师,这次是到村里来支教的,据说还有两个同行的。在此之前,除了村长,没有人进过城,也没见过城里人,大家都好奇城里人到底长啥样,坎儿也没见过,但他不好奇,他还是只卖他的豆花,风雨无阻。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她上课的第一天。这天,她是他的第一位客人。
“你好!我要一份豆花,咸的。谢谢!”那时他也刚到不久,正在摆摊,一道清泉般的声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扎着利落马尾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套着白色外套,穿着牛仔长裤,脚踩一双白色运动鞋,正冲他微微笑着,他短暂地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你就是坎儿吧?我听村长提起过你,我叫葛晴,晴天的晴,是新来的国文老师。很高兴认识你!未来三个月多多关照哦!”坎儿还是点点头,一面又更加小心地把豆花舀进碗里,放好作料,递给女老师。葛晴付过钱后,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白皙的脸上挂满了微笑。“如果现在下着雪,那么雪也会融化的吧”望着葛晴渐远的背影,坎儿这样想到。
从那天起,坎儿并不再卖完豆花就直接回家了,有时他会在路上磨蹭磨蹭,看看田里的稻子,地里的玉米,把担子扔在一边然后坐在田坎上直到星星出来,月上中天。枕着青蛙的叫声,心里宁静得像一片海。坐得够了再起来拍拍土挑着木桶一晃一晃地回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因为他那晚无意中看到两个相依的身影坐在田坎上,而其中恰好有个她吧。
每天早上,坎儿还是一如既往早早地到了街上,卖着他的豆花。到了她的时候,他倒也不怎么样,只是更加用心地舀了豆花,更加用尽全力地做好这碗豆花,仿佛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三个月很快地过去了。
坎儿还是做着他的豆花,只是小摊儿前又多了一个人,那是萍儿。他们结婚不久,是村里人帮着操办的,老王忙里忙外的,办得倒很是热闹。村里人爱热闹,都跑去瞧,纷纷感叹好人的确是有好报的,大家这么多人谁看不出来萍儿这些年对坎儿的情意呀,萍儿不单生得好看,干起活来那也是没得说的,坎儿能娶到也不知是哪辈子修的福气呢!新婚夫妻也是笑意盈盈,热闹了好一阵子。
坎儿对萍儿很好,凡事都照顾着她。他依旧卖着他的豆花,和萍儿自食其力。只是他有个习惯,卖完后要在田坎上坐上一阵子,有时候会到月半中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月下的身影变成了两个人。再后来,还是两个人。后来的后来,月下又重回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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