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认识了一个平凡到让人习惯性忽视的人。
也许你会看到他穿着破烂,一身黯淡破旧的蓝色工作服套在微微发福的身体上,脸部除了漠然没有太多别的表情,呆傻得仿佛是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哑巴。
他很少活动在人群中,因为他的工作恰好在学生们上课的那五十分钟。他是学校请的清洁工,负责打扫学校的各个厕所。体育课上,第一次看到他在女厕所打扫,女孩们无一不讶异,一脸惊奇甚至带着嫌弃说 : “怎么是个男的扫女厕所? ”
偶尔看到他蹒跚着脚步,默默走在路沿上,佝偻着背,眼光低垂,就像个隐形人一般穿越校园衣着光鲜的少男少女,在人群中他是如此的不起眼。
人们会将一刻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或许是看到他蹒跚的脚步吧。他是个瘸子,走路时两边肩膀极不对称,穿着靴子的两只脚步伐不一致,一跛一跛地缓慢前行。时间对他来说是更缓慢的, 仿佛树叶定格在枝干无声的挽留里,人群中每个人的脚步轻易便能将他超越,看他走路像是观看一部慢放的电影,他在那视线的边缘默默前行,背影里却带着努力走快的急促。
高中三年,他一直在学校做清洁工,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而就算如此卑微的工作,他也是很认真地去做了。我们每天都能去干净的厕所,白色瓷砖上时常余留未干的水渍,下课铃一响,结伴上厕所的女生带着欢快的笑声,随意踩在白色瓷砖上,惊起一阵微风,留下一串串脚印。
就这样,他每天都忙于厕所卫生的清洁。
无可奈何,反反复复,而他却仿佛从不抱怨,实际上我们鲜有听到他开口讲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女生们早已习惯 “ 男的洗厕所 ” 这样奇怪的现象,对他工作时出现的身影亦是习以为常。
就在这样对时光流逝的熟悉里,有多少人曾注意过他漠然的脸庞,还有蹒跚的背影?有多少人将他自然而然地遗忘在岁月的风里?
没有人过问他姓名,亦没有人会停下自己脚步去关心他的生活以及人生经历。人们每天享用着他辛勤的劳动成果,而他却是一个隐形人般的存在。那样平凡的一个人,不被过问,好像这是理所应当。
对于他的印象点点相加,脑海里逐渐形成一个熟悉得以致遗忘的身影,我也曾有过疑惑的念头,也曾有过想要去了解他的欲望,只是无奈机缘太浅、生活匆忙,只好作罢。
而对他的了解进一步加深是在毕业后。
适逢高考完之后的那几天,母亲和我一起去一片狼藉的教室收拾没带走的书籍还有学习用品。准备锁门的时候,母亲看到经过我教室的他,依旧跛着脚漠然前行。
母亲一贯热心肠,她把他叫住,问他要不要把教室里被丢弃的矿泉水瓶捡掉拿去卖钱,他欣然回应,跛着脚走进教室,在地上一片又一片凌乱的物品中收集矿泉水瓶,佝偻着背,专心地搜寻矿泉水瓶的身影。
那天我才知道,在学校食堂当打菜阿姨为我陪读的母亲和他是认识的,因为同是学校员工才来的点点交集。看到他,母亲同情心泛滥起来,总重复说着他很可怜。
从母亲的诉说中,我才了解到那个平凡到习惯性被人遗忘的他有过怎样的过往曾经。
听母亲说,他原是个湖南人,几年前因为一场车祸,一只腿留下残疾。然而,就在命运无情打击之后,他的妻子嫌弃他的残疾还有贫穷,又无情地离开了他。他来到妻子的家乡江西,却最终换来一份离婚证书。好在他的丈人不似他妻子般无情,同情着他的遭遇,于是给他介绍到我们学校做清洁工,薄薄的收入却也足以维持他的生活。
听罢,我随母亲默默走进教室,帮着他捡矿泉水瓶。事情完成之后,我们告了别,我看到很少开口说话的他憨厚地露出笑容,口齿笨拙地说了一声 “谢谢啊 ” 。
有一丝感慨悄然吞噬在时间的流逝里,就像那一声轻到不可闻的叹息。
我记得他漠然的脸庞,后来我想起初中语文课本里鲁迅先生笔下的中年闰土,中年闰土在生活的打压下早已经没了年少时的活跃,以及纯真憨厚的笑脸,正如他的背习惯于对人弯曲趋势应和,中年闰土为了生计是学会了奉承他人的,脸上同样是僵硬而漠然的表情。
然而我印象中的他并不卑躬屈膝,纵然做着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工作,他也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在与生活作抗争。他没有屈服于命运的折磨从而走向堕落,在这点上,他是一个站立着的人,一个有尊严的人。
我从未听闻这个平凡人的名字,至今也不知晓,或许他也习惯于不被他人记起,习惯于被他人忽视以致遗忘,但我却对他印象深刻。
我敬佩他,尽管他不是伟人,也不是科学家或是作家,尽管他没有为国家做过多少贡献,没有享誉世界的风光伟迹。尽管他没有多少文化与才干,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做着无比卑微的工作,但他也在尽自己所能努力活着,他对命运苦难是不屈服的,所以我深感敬佩。
他的坚强,让残缺的生命不再变得可怜。
一个生命,当他以不屈的姿态面对命运的打击,那么即使他是个渺小如沙的普通人,他也是值得人尊敬的。
生命,本是造物主的馈赠,从一出生便是有着让人敬畏的光芒。生命的伟大或是渺小,都让人可叹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