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之人,其实对下酒菜无甚要求,他们在意的是酒,菜为“缓口”。啥叫缓口?控制喝酒节奏的间歇。
今人喝酒,多少整两个下酒菜,过去人喝酒,下酒菜可以无限简略。以今之眼光观昨之风景,自是略显寒酸。可放在当时,有酒便好,哪有寒酸之感?
1、咸菜
过去的人家,每到秋冬时节,腌咸菜乃重中之重。家中大缸小罐淘洗干净,晾晒清爽,市面上能见到的可作咸菜之物尽数买来,则一阳光温饶之日,举家行动腌制咸菜。
以我家举例,咸菜的种类可谓丰富,记有:芥菜疙瘩、雪里蕻、青椒、辣椒、地葫芦、洋姜、胡萝卜、香菜、韭菜、长豆角、酸白菜、辣白菜、芥末茄子。其中,咸菜疙瘩和雪里蕻是主力,一大一小两个缸腌得满满当当,盖因它们不仅作为咸菜食用,亦为炒菜熬菜的主力。
喝酒时,祖父和父亲各样咸菜皆来一小碟,堆了半桌子,美其名曰道:“瞅瞅,咱喝酒,随随便便十来个菜。”
时,家住平房,生有火炉,折叠圆桌靠近热源,不一会儿,咸菜散出咸香。重口配酒,越喝越有。祖父和父亲对饮小酌,实际咸菜吃的并不多,一条疙瘩丝,一根雪里蕻,喝它三两杯不在话下。我坐在一旁,小碗里放着催催的地葫芦和洋姜,嘎吱嘎吱地咬着,呆萌的样子,也成了他们爷俩的下酒菜。
待得正经饭菜上来,全家围坐,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恰如暖春。
2、瓜子
大家常见花生、花生米下酒,很少见过瓜子下酒吧?
以瓜子下酒的酒局,通常来得突然。比如一帮老爷子正盘腿坐在热炕上忆古说今,不知哪个话头转向喝酒,愈说愈馋,忍不住下炕拿酒,喝上几盅。没下酒菜怎么办?瓜子来凑数。
当时的庄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圐圙,里面种着蔬菜,角落里散着南瓜和葵花。葵花饼子成熟后,掰下撂在窗台上晒干,搓下瓜子,放入布口袋。想吃时,拿些出来,铁锅干炒,粗盐咸炒,五香焖煮为常见的家常吃法。
到得冬日,家家户户的矮柜里都存着加工好的瓜子,自己打发时间,招待客人,随手一把,方便快捷。喝酒的老爷子们,不拘什么口味的瓜子,生的都行,抓一把散在炕桌上,就着酒喝将起来。
老人喝酒不喝快酒。酒慢吞吞的一口口抿着喝,瓜子一粒粒嗑开、剥开,好似取那小小的瓜子仁是项无比端重的工程,每一粒都得来不易,酒刚入口,一粒瓜子仁随即便到,细细嚼,缓缓咽,把时间都带得慢了起来。
3、酱豆腐
酱豆腐类的食物是下酒人的最爱之一。之所以加个“类”,因它不单指酱豆腐,还包括臭豆腐,白腐乳,臭鸡蛋等味道极重的几样。
在我儿时,酱豆腐臭豆腐小卖部有卖,白腐乳需要到县供销社才有。它们都是大瓷罐子存装,论块儿售卖。臭鸡蛋乃祖母腌制,村中老人的喜好,家家户户有一坛。为的是吃鸡蛋,又可减缓吃鸡蛋的速度,今日已不常见。
酱豆腐下酒,一块儿即可。小碟子盛之,必须淋有汤汁。很多喝酒的人,满桌子只一壶酒一碟酱豆腐,远看孤单零落,近瞧怡然自得。
吃酱豆腐喝酒,号称筷子点头。意即筷子只需轻粘酱豆腐,入口嘬味儿,不在于吃了多少。最有意思的是,村中人吃酱豆腐下酒的时刻,多选择晌午时分,边上定放着大匣子收音机,有的听戏有的听评书,有的,有个声音传出就行。
晌午阳光,暖而不烈,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懒洋洋地躺卧炕头。暗红色的炕桌摆在中间,深色皮肤的农人盘坐于前。额上展不开的皱纹,各式各样的酒瓶酒壶,土瓷的小碟子,或红或暗或白的酱豆腐们点缀期间,不必冥思苦想构图,本就是一副最美好的画面。
时光荏荏,岁月不在,斯人已去,酒香犹存。不论下酒菜在人们眼中寒酸与否,不过他人评价。身在其中的酒人们,享受的是当下的幸福。人生如酒,生活为菜,丰俭由人,尝出滋味,方为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