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固执地相信内在深处的柔软和富有生气,只需打碎那层壳就可以重新认识自己并迎来新生。但是,当茧碎了,却发现,里面其实空无一物。
—— 空茧
六、结草
“所以,”白雪拖出一把椅子,抽出纸巾擦拭一下后坐下,环顾一下房间四周,“这以后就是我们的练习场地了?”
“对啊,”尹诚可没那么讲究,直接跳到一张桌子上蹲下,大口嚼着包薯片,吧唧吧唧嘴,“还不赖吧~”
韩薇绕着房间走了一圈,点点头,“嗯,空间挺大的,采光也不错,就是——”她看看四下的桌椅和些杂七杂八的物什,苦笑道:“得花时间好好收拾一下才行。”
尹诚直接忽视白雪射来的鄙夷的目光,把零食袋攒成团,随手扔到角落里去了。“漆爷跟我说过,这房间上次跨年演出后就闲置了,后来一直被音乐部那帮孙子当储物间用。昨儿我俩跟他们部长谈妥了,在有别的变动前,我们可以一直用着。”
“子佳人呢?” 韩薇问道。
“哦,漆爷到北区门外办事去了,具体的我可就不清楚了~” 尹诚手上溜溜转动着钥匙环,笑容有些淫荡。
这所大学以西门为正门,其余东、南、北三个主要出入口,正好守在三片宿舍区附近,因此每个门外也就发展出各自的小商圈。东区主要是餐饮和超市,南区是理发、快递等生活服务,而北区的网吧、KTV等娱乐项目搞得很红火,北门外,有一去处,常年有社会闲散分子在经营一些二手店、烧烤摊、按摩店以及小旅馆。当然,服务对象主要是学生情侣。常年经营下渐渐有了名声,因胭粉气和烟火味很浓,被广大师生戏称为“胭火区”。所谓的“北区门外办事”,在本校男生言语中,就多少有些特殊意味了。
“北区门外呀……” 韩薇低声呓语。
“哎哟怎么,咱班花感兴趣了?需不需要诚哥带你去溜一圈,那地方我可是门儿清啊,嘎嘎嘎~” 尹诚笑的得意忘形,冷不防手被人拽住,一个趔趄差点从桌上摔下来。他慌忙扶住桌子,额头上挤出了汗珠子,勉强对白雪笑道:“白白,你这是作甚呀?哥胆儿小,扛不起这么折腾。”
白雪拎起夺下的钥匙在他眼前晃晃,而后直接放到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没收了,以后这房间我负责开门。”
“还有,”她冷冷看着尹诚,“你再敢用那个绰号叫我,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韩薇对这两人的撕逼不感兴趣,倚在桌旁出神。
北门外,是去结草了吧。
与此同时,北门外,胭火区
午后三时正是午、晚餐交替的时候,鲜有什么生意。偌大一街区里,也只有几缕青烟借着树梢飘荡而去,街头巷尾都安静极了。付子佳信步走在被炭火熏得焦黑的青石路面上,闻着有些刺鼻的鱼腥味,皱皱眉。看来是几处店家刚从海边装了生鲜回来,赶着夏末光景,想再赚上一笔。 他自一家名为“承包你的鱼塘”的火锅店前经过,绕进一个小巷,几步到了一处不太起眼的宅子前,那房檐下挂着一个更不起眼的招牌,仔细看,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结草”二字。
付子佳走上台阶,拽住那红锈了大半的门环,反手一拧,在大门上拍了三下。片刻后,门吱嘎开了,一个耳边镶了三个银环的瘦削男人把头露出来。
“鬼哥,是我。”付子佳对他点点头。这男人面无表情,歪歪脑袋,露出后面一簇小辫,示意他进来。
这宅子外表不咋地,里面还真不小。付子佳随他走过一潮气很重的回廊,“条哥在不?”
“老地方,没挪窝。”
“嗯,我去找他。”付子佳穿过院子,推开偏房的一扇门,这是处暗房, 有扇天窗却进不来光。此时内屋里正放着音乐,好像是赵雷唱的民谣。他探探头,声音高了八度,向里面喊:“条哥,是我,子佳。”
屋里的人把音乐声音调低了些。
“是漆爷呀,进来吧。”
内屋也不小,可是四下被塞了满满当当,看着紧凑的很。电视、收音机、自行车架子、电钻、固体胶……乱七八糟的物什摞在一起。屋里正中间摆了张工作台,一敦实汉子套着件深灰色夹克,拿着螺丝刀在低头捣鼓零件。
“条哥忙呐,”付子佳拍拍一旁的收音机,上次来的时候摔坏了,现在又可以用了。
“吧台那边的空调坏了,我把压缩机拆下来看看。” 这名唤“条哥”的男人抻长脖子,俯着身子,就剩把脑袋塞进机器里了。“有什么事儿?说呗。”
“就是想问问,娜姐临走前,是不是留了一把贝司在这里?” 付子佳环视了一周,没找到。
“嗯?好像是,你要那玩意儿干啥?”
“就上次跟你和鬼哥说过那事,基本成了。”他拾起一块主板的组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条哥停下手头活,抬头看他一眼,咧咧嘴角,“小子可以啊,进展还挺快。”
“我场地也搞定了,乐器基本到位,除了一把贝司。”
“所以,掂量上娜娜原先的那把了?” 条哥打趣道。
付子佳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那你先去坐着等会儿吧,等我捣鼓完了,去另外一个储藏间看看。”
“好嘞。”
付子佳离开偏房,进了正屋,这才是结草酒吧的本体。
一踏进去,暗红色的木地板响起了熟悉的咯吱声。这上面的纹路早已磨得辨不清楚了,阳光透过门打上去,亮如镜面。 这屋内大厅四周拉着厚厚的酒红色绒布窗帘,严丝合缝的。待门掩死,整个厅内顿时昏暗下来,只有吧台那边亮着几盏壁灯,鬼哥在那边坐着。
付子佳蹑手蹑脚,一步步踩得很稳,店还没开张,按照这群人往日的习惯,指不定哪块地面上现在正打着蜡呢。
“鬼哥,你这地板真该换换了。 ”
吧台里,那瘦削汉子缩在一盏台灯下,桌上摆了几个碟子在调配墨水。
“前一段时间明明已经找‘耗子’抛过光了。”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付子佳凑过去瞄了一眼,见他面前铺着一张练习皮,冷光下,隐约能看出几片叶子和花蕊的轮廓。
“这次练的是什么图?”
“刺鸟。”他手里把玩着纹身针,盯着那花叶之间的大片空白,迟迟不动手。过了半响,有些烦躁地叹口气,“不行,还是缺灵感,表现不出来。”
“有人订的图?”
“不是,自己的主意,想试试。”鬼哥把纹身器械收起来,打算收拾一下开张了。“想喝点什么?”
“还是杰克丹尼吧。” 付子佳坐上吧台,抚摸着满是刮痕和裂纹的檀木吧台,可能是浸渍了太多烟草和酒精,仔细瞧瞧,桌面颜色愈发殷红,流血一般。
鬼哥切片柠檬挂上玻璃杯沿,微微摇匀,把酒推给他,冰块撞在杯壁上清脆作响。
付子佳品了一口,冰凉感在口腔内炸裂,随后气沫轰地涌上鼻腔。他轻咳一下,微微皱眉。鬼哥在一旁点上烟,吐了个烟圈,笑了笑,“今天店里没进可乐,兑的苏打水。”
“怪不得。”
“你也该换换口味了。” 他叼着烟,拿起干布,擦拭着托盘上剩下的几个半干的玻璃杯。
付子佳自顾喝着,冷不防问了一句:“鬼哥,你想娜姐了吧?”
那人手上不停,“什么意思?”
“刚才的图案,有点像娜姐小臂上纹的那个。”
“那是只‘飞鱼’,也是我纹的。” 他亮亮自己精瘦的胳臂,上面全是灰黑写实的图案。“印象里她身上的图都是我做的。”
“娜姐现在人还在上海?这都走了快半年了吧。”
“谁知道,跟娜娜好久没联系了,” 条哥自后门进来,提着个黑包,“也不知道混得怎么样了。”
“瞎操心,她要是混得不好,早就回来了。” 鬼哥扶扶鼻梁上的墨镜,依旧不动声色。
条哥撇撇嘴,向付子佳递个眼色。付子佳意会地笑了笑。
“漆爷,你找的贝司。” 条哥把黑包递给他,“我刚才插电试了试,音色可以。”
“谢了,条哥。”付子佳接过来,稍微掂量一下,嘿,还挺沉,也不晓得白雪过去是怎么喜好上这玩意儿的。
“我下午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他把空酒杯推给鬼哥,想要撤了。
“漆爷,” 鬼哥叫住他。
“咋了?”
那墨镜下的眼神还是一片淡漠,“你肩膀上那个图,打算什么时候做完?”
付子佳沉默一会儿,“没想好,再说吧。” 随即拉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