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美得让人心颤，到处都是新生的鹅黄的芽儿，在你春困酣眠之间变成满眼的新绿，娇嫩地挂在枝头，长在脚下，如出生的婴儿，清透细腻让你欢喜到不知所措。

校园里到处都能听到鸟儿鸣啾，在每一个朦胧的清晨，每一个昏黄的下午，飞鸟唧唧喳喳分享着春天的欢乐。

实验室楼下小道上的丁香花开放了。菁菁执意带东阳来闻闻丁香甜甜的味道，是不是有种被爱情紧紧包围的气息？东阳笑笑，“挺好，挺好”。菁菁还想带他去实验室，跟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坐坐，东阳却不感兴趣。

时不时在楼下遇到那个杨君的男生。《简爱》是早就还了的。他又巴巴地送来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郑振铎译为“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好的诗人要碰上好的译者，多美的意境。

菁菁也很喜欢这句话“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  而我已飞过”。

杨君总是毫无所求、默默地、讪讪地巧遇她，献上一本又一本的书，好像菁菁能接受他的书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实验室外的路口，“巧遇”杨君已经成了习惯。菁菁慢慢已不那么抗拒，偶尔也和杨君谈谈小说，讲讲诗。

杨君，东阳，若是一个人该多好。

东阳越来越远离菁菁了。以前每天晚上还打电话，偶尔煲个长长的电话粥。现在有时打，有时没打。而且也只是问几句，吃饭了吗？还去实验室吗？晚上干什么呢？有时也提提毕业了找什么工作。

整个春天，菁菁都在一种极度抑郁、矛盾中度过。春光无限好，她最喜欢扑入丛林中，草地上，贪婪地享受着自然的馈赠。可是，她的心情却调整不好，整夜整夜失眠，早晨窗外的鸟儿鸣叫又不让她赖床。

夏季来了。菁菁却生病了。

原本只是个小感冒，以为上火，就拼命喝小柴胡、吃上清丸，老家人是这么说的。没想到，感冒没有好，反而大姨妈提前来了，提前来了不说，怎么都不肯走了。

菁菁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脸色变得蜡黄蜡黄。

校医院看不了，都说是气虚。去大医院看看，开了一堆药，暂时止住了，不出一周又来了。

菁菁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甚至她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天天就在实验室、宿舍、医院跑。菁菁的舍友既亲密又疏离，尤其是这学期课程多，她们忙于自己的事情，只在必要时刻买点水果慰问慰问。

东阳刚好接了个新项目，没日没夜泡在单位，有时甚至通宵达旦。恐怕要连续加班一个多月，然后会有一个大假放。

菁菁心疼东阳，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脸上写满了疲惫，实在不忍心让他每周奔波。她轻描淡写自己的病情，唯恐东阳着急。

即使一百个不情愿，在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菁菁还是叫了杨君帮忙。自行车载着她走过长长的主干道，走过池塘边上，烈日下杨君给她撑着伞等公交。到了医院，办各种手续，忙上忙下，杨君办起事并不像他的长相，很是细致而麻利。

生病的这段时间，菁菁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差。病情总不见好，她的心情极度烦躁。好像身体故意跟她作对，越烦躁，大姨妈就越来得勤，而且胸部也隐隐的痛，痛到整条胳膊都要酸过去。

她总是忍不住跟杨君发脾气。说好了在哪里等，杨君晚到一分钟，菁菁就劈头盖脸地说一通。医院里但凡不如意，菁菁也要大声骂过去。有一次闹情绪，竟然挥手打了他一拳。

在杨君那里，似乎这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平静下来时，菁菁感觉非常歉疚，杨君不过算是一个朋友，最多只是仰慕者，从来没对自己说过分的话。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他呢？

也许是杨君的包容助长了菁菁的坏脾气吧？

杨君从来不跟她讨论病情，也不过问她男朋友的事，他总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默默地，按着菁菁的吩咐，做好所有的事。

期末考试结束后，菁菁迅速收拾行李，回老家休息。在那个山清水秀的村庄里，妈妈每天摘最新鲜的瓜果给她，变着花样做各种好吃的，童年的玩伴时不时来串门，菁菁的病奇迹般地好了，一切恢复了正常。

诗韵和晓依都回来了，不过她们的家相隔甚远，彼此要一两个小时车程。最后三人决定在菁菁家相聚。尝过菁菁妈妈丰盛的午餐后，三个女孩便带了几张床单和一袋干馒头，顶着烈日急急去了河滩。河滩上有一片茂腾腾的桃林。最初是菁菁爷爷种的，普通毛桃，个头娇小，吃起来干干涩涩，即使回甘，仿佛乡村姑娘的一抹纯朴。后来爸爸从外地引进了一种叫橘桃的品种，跟水蜜桃个头接近，但吃起来爽爽脆脆，甜而多汁，就是美艳活泼的城里女孩了。

总共住了三天，两天却在桃林下度过。“逃之夭夭，有蕡其实”，矮矮的桃树枝随意伸展，成熟的桃子水灵灵的饱满，仿佛要滴下甜美的汁液。女孩子们懒懒地躺在床单上，头顶是一碧万里的晴空，眼前是密密匝匝的鲜桃，耳畔是淙淙流过的河水，偶有叽叽喳喳的麻雀，桃林阴翳，清凉润湿。

起先三个女孩嘻嘻哈哈摘了桃子，随手抹抹上面的绒毛就放到嘴里，“噗”地喷出一股子汁水，鲜甜的味道让她们忘记了一切。躺下时才发觉怎么全身都好痒。

“早说了去河里洗桃子，你们就急，两个馋鬼！”菁菁看那两人痒得全身不自在，好像钻了只蚂蚁，她大笑着，用网兜摘了一大兜桃子。

“晓依，小心呀！”菁菁大叫，诗韵早已撩了一捧水，不偏不倚到了晓依头上。

“啊哈哈，你太坏了，看我的！”晓依早已卷起裤腿，走进河中央，啪踏啪踏踩水，水花飞溅，诗韵避之不及，脸上身上都是水，衣服都紧贴身上了，晓依在河里拍手大笑。

“咯咯咯”，“哈哈哈”

河水湮没了女孩子的声音，只剩下三个湿淋淋的身子，挤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没心没肺地啃着大桃子。

诗韵今年毕业，她当年没考上大学，复读两年才上了这个很不起眼的大学。她想去菁菁所在的城市找工作。可以住在菁菁宿舍，慢慢找。那是个她向往已久的城市，工作机会肯定很多。

8月15日，菁菁提前返校。得抓紧时间做实验，而且要尽快发表论文，否则毕业都成了问题。

日日浸在实验室，沉入大量外文资料中，边读边思，慢慢有了眉目，第一篇论文差不多成型，实验数据还不够准确，需要多做点测试。

忙起来菁菁忘记了一切。只是夜里十点多回去宿舍时，主干道和宿舍楼前出双入对的甜蜜身影，让她怅然若失。

东阳逐渐成了一个遥远的回忆。

没有说过什么，依然是男朋友，可却成了“难”朋友，要见一面竟然很难。菁菁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她主动联系东阳。这份感情就像不断加水的饮料，越来越淡，都品不出酸甜的滋味。

至于杨君，算是一个好朋友吧，杨君没有表白，只是经常等候她回去，一枝花，一袋水果，一盒糕点，一个冰激凌，小小心意，何来拒绝？

就医的那段经历，菁菁对杨君委实心存感激。杨君慢慢也开始入眼。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杨君着急地将菁菁叫下了楼。才九点。

“有很重要的东西给你看哦。会有惊喜。”杨君神秘而慎重地说。弄得菁菁心儿扑通扑通乱跳。

“什么东西？在哪儿？”

“跟我来！”

菁菁随着杨君到了实验室后楼，那儿有一片花坛，设在不起眼的角落，花草茂盛，菁菁似乎从未关注过。

“跟我来！”

没有路灯，杨君的身影潜入漆黑的花坛，消失了。突然眼前一道亮光，竟然是杨君开启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

“看！这朵花漂亮吧？你看花蕾！”杨君竟偷偷摘下一枝，递给懵懂的菁菁。

借着手电筒白色刺眼的光亮，菁菁慢慢端详着这神奇的花。花蕾灯笼般蓬蓬地亮着，又像未开放的蒲公英，松软朦胧令人向往，有种不可猜测的神秘美。菁菁从没见过这样的花儿。

杨君接过花，四围张望了下，猛地撕裂花蕾，瞬间，无数绿色的小颗粒跳出来，精灵般的绿米儿在空中飞扬。可怕的是，一直飞扬，飞扬，有的越飞越高，飞向远处。天哪，竟然是绿色的小虫子……

菁菁有点毛骨悚然。她马上联想到故事书里那些吃人的花儿……

“有些东西看着好美，却经不起考验。我一直很惊讶这么神奇的花，今天下午无意摘了一朵，才知道竟然是病花，住满了虫子。呵呵，竟然给一朵花骗了这么久。”

夜如此静谧，花坛处微风拂过，凉意袭人，杨君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菁菁看着那朵七零八落的花儿，想着刚才的惊讶、紧张和感叹，竟然有点陶醉。

“给你！”菁菁愣神的当儿，杨君又递上一朵。

这朵花明显小一号，淡绿色的花蕾，密密实实挤在一起，小小的花朵儿坚挺地直立着，毫不出奇。

杨君说，放心吧，没有虫子，这是健康的花儿。我都研究好久了。

花坛旁的石灰台上，菁菁和杨君手里各拿了一朵“健康”的小花，任习习凉风吹过，两人并排而坐，静静地听着花语，看着深蓝的夜空。

许久的沉默。

“走吧！明儿还要早起。”杨君微笑着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自然伸出右手。黑暗中菁菁掩饰着慌乱的神情，略一犹豫，便轻轻放在杨君手里。

这一放，便再也没有松开。直到宿舍楼下，除了两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以外，陪伴两人的，只有无边的宁静。

当菁菁用qq告诉东阳分手的时候，东阳回了两个字“好的”。

很久以后，东阳的头像亮了，“对不起。”“你幸福就好。”

“对不起”。菁菁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三个字。东阳甚至没有问过理由，也没有说过一句挽留的话。

“我希望我们还能是朋友。也许只是不适合做恋人。”

“傻瓜，会的。永远都记得你。感谢你。”

傻瓜，东阳你如此温柔的话，半年来都去了哪里？电脑前的菁菁泪流满面，不知道网络另一端的东阳，又是以何种表情敲出这几个字？

秋天到来的时候，杨君和菁菁已经难分难舍了。和所有的恋人一样，一起吃早餐，上课，吃午餐，上自习，下午相约锻炼，没课的时候两人去逛街，徘徊在那些古老的建筑中，任思绪浮想联翩。

理科生杨君读书很多，文史经法，涉猎极广。他宿舍、实验室都干干净净，东西放得整整齐齐。每次看到杨君，就想起那小小的花骨朵，普通而密实。

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喜欢潜入树林里，池塘边，看那些活蹦乱跳的小鱼儿，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在假山的石林中穿梭。

是命运把杨君送到菁菁身边吧，从小父亲宠坏了的任性女孩，在东阳那儿极力维护的懂事大方，在杨君处毫无意义。她的任性，发脾气，撒娇，杨君一一收悉，反而更加疼爱。

杨君的朋友和他读的书一样多。而且有一批从小到大的铁哥们，在这所城市的不同学校。周末，杨君带菁菁和朋友一起聚会，大家都带着女朋友。高傲的菁菁暗暗对比，对那些容貌平凡的女子不屑一顾。菁菁时刻挽住杨君的胳膊，对那些前来热情打招呼的女孩儿只是客气地笑笑，拒绝参与她们的八卦和嬉闹。

菁菁要求杨君时刻陪在她身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吃饭时，杨君跑到几个哥们儿中间，和他们胡侃海喝，意兴正浓，突然有人拍他肩膀，“喂，你糊涂了？看！”慌乱的杨君看过去，其他几个人的女朋友正围成一圈，杰那可爱的胖女友正扭着腰肢展示新买的纱裙，笨拙的身材还显得特别灵活，她们笑得前俯后仰。菁菁一个人，端坐在桌子前，仿佛看向茫然不可见的远方，脸上阴云密布。

杨君急忙跑过来，“你怎么不和她们聊聊呢？”

“和她们？你以为我是为他们来的？”菁菁瞪大了眼睛，毫不在意别人听到。

“小声点！你要不开心，我们先回去？”

“不用。”菁菁猛地站起身，把双肩包一甩，“对不起，我先走啦。”

“你……”杨君阻拦不急，“等我下。”

他抱歉地跟朋友们解释，不好意思，下次再聚，慌不迭地冲出门口。

朋友们不置可否地看着这一幕，也没谁过来劝。杨君走到门口，听到杰大喊一声，“君，你他妈的还算个男人吗？”

“砰”，杨君慌乱地关上门，唯恐菁菁听到。

半路，杨君讨好地拉菁菁的手，菁菁冷冷地甩开，快步向前走。

“对不起，宝贝儿，我不是故意的。今天算我错，别生气了，好吗？下次一定好好陪你，只陪你。”杨君一个劲地表白认错，却听到了菁菁的啜泣声。

“你也不用说这些没用的话。反正今后我不会在和他们一起。那么庸俗的人！”

当冷风吹起，瓜果成熟，漫山遍野的红叶吸引了众多外来游客，杰打来电话，哥们儿一起游红山。

“你那个，乐意就来，不乐意别丢你的脸。，哥们，别忘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杰仍念念不忘上次的事情。那以后，有一个多月，杨君没参加他们的活动了。

晚自习时，杨君借上洗手间的机会，悄悄地溜出去买了一大袋食物。这几天秋雨绵绵，今天总算好了点，天空晴朗。

“我们去园子里走走，散散步好吗？”

费尽了口舌，好不容易菁菁才答应一起去。不过有要求，杨君必须寸步不离菁菁，不管朋友说他多怕老婆，都不可以不理自己，对自己发脾气。

出行前，杨君带了菁菁最爱吃的牛奶蛋糕、绿豆糕，还特意洗了满满一饭缸巨红葡萄，全部装在鼓鼓的背囊中。

落叶在秋风中飘荡，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金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天高气爽，阳光适宜，最是出行好日子。游人如织，熙熙攘攘，扶老携幼，声浪阵阵。

菁菁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只属于她和杨君。

明明心情很好，可是菁菁却和杨君吵架了。秋天让菁菁想到了家乡，丰收的季节那儿是漫山遍野喜人的泥土黄，成熟了的玉米和谷物，炫耀着收获。菁菁突然说明年要毕业了，过年时让杨君和她回老家。

从来不顶嘴的杨君却不答应，当然是先回男方家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顶撞起来时，菁菁正吃着巨红葡萄，她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啪嗒”，一口葡萄皮飞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了杨君的脸上。

菁菁愣了！

所有的眼睛都看过来。杨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轻轻抹去葡萄皮，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菁菁扫过去，看到了哥们儿脸上各种鄙夷、不屑、愤怒的神情。她突然觉得一阵害怕。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话。只低下头默默走路。

回到宿舍，室友说有个女孩打来电话，叫什么诗韵，高中同学。

“喂，怎么突然急急打来电话？Qq说不行吗？”

“菁菁，你知道我在这里找工作，老是没有合适的。小公司，打杂，工资又低，有没有发展前途。我想去J城碰碰运气，你说呢？”

“什么时候？太好了！你可以住在我这呢！我们在一个城市，好开心哟！”

“这正是我的意思。过完年后。你也帮我留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