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切知道做人不可以幸灾乐祸。我也自问不是太过刻薄的人。常在车站遇到各种花式求助的人,有寻找失散儿子的,有丢失行李的,有子女去世孙子有病的。虽然我并不相信,但肯定有所表示,即便清楚知道是怎么回事。然而对于某些人的窘迫,我却难以升起同情心,虽然这是不对的。
比如近期老家的人电话和我说起邻村一个名人,才四十来岁就病了。我第一反应不是遗憾惋惜或者同情,却脱口而出,这是报应吧。
我们中国人是最讲仁慈的。我们传统文化的儒家思想里,恻隐之心是核心主张之一。展现在行为上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照理我不应该如此对他,要知道我们彼此素不相识,一向毫无瓜葛。往日他没烧过我家大门,近日他也没砸过我家玻璃。但万事都有原因,我对他的恶感,全因为村子里的一条小河而来。
村子有两条河,较大的一条由北向南从村旁流过,较小的一条从村子中间东西向穿过,两河丁字交汇。在我们这中部偏西北的地区,气候有点儿偏干旱了。两条水量稳定清澈的河流还是很有意义的。
那时我们就是八九岁吧,大河是不敢去的,既是怕那河水深流把人冲走,也是怕那河滩淤泥把人陷住,最怕的还是大人知道后用树枝结结实实的抽一顿。再说没有大哥大叔他们那些渔网鱼叉之类装备,去大河也没有有什么意思。
而村中间的小河就不用太过顾忌了。除了夏季暴雨多的时段,大人们担心上游有洪水,不许我们去河边。其他时候,小河就是孩子们的乐园。而且河滩常有放牛的大人,田间地头是劳作的叔叔伯伯,也不用太担心有什么危险。
放学后,我们跑回家,各自欢天喜地。有的人偷拿着家里做饭用的笊篱,拎着水桶,这个是冲着捞虾米来的。有的拿着篮子,上面系上三四米长的绳子,这个是冲着小杂鱼和大河虾来的。有的只拎个桶或者编织袋什么的,这是来抓河滩石头缝里的螃蟹的。不管什么目的,一两个小时就都能满意而归。
那可真是一条物产丰富的小河流,尤其是暮春时节,河里的虾米密密麻麻。哪怕就用笊篱,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捞满满一大搪瓷碗。回来喂鸡,下的鸡蛋多不说,蛋黄都变成红色了,口味格外好。如果大人心情好,把孩子们带回来杂鱼、泥鳅、河虾等处理一下,裹上面粉油炸,虾米则直接炒了,这几天零食就有了。这真是意外之喜!对我们来说,能够出去浪,回来还不受训斥,就是圆满了。
这里还有一个物产很有名,就是这里的甲鱼。我懂事时已经少了,但也零零星星见过不少,父亲说他小时候有很多。每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就有操着外地口音的人陆续来村里捉甲鱼,据说是这“桃花鳖”能治病还是怎么的,当然我是始终不相信的。
那时人们还不像现在见多识广。对水里这些产出大都不喜欢,鱼虾还有人接受,鳖这玩意都说土腥味重,一点儿不好吃。还是空中飞的野鸽子、斑鸠、野鸡、石鸡子,地上跑的野兔更受人们喜爱。至于野猪、山羊、獾子则不是一般人可以搞到的。总得到了寒冬腊月,人们都有闲暇的时候,几个有经验的汉子凑一起来筹划,才好下手。
偶尔有年景干旱,河里水少,甚至断流。如果能找到一个好水坑,最大也就一两平米的坑,能收获一脸盆甚至一水桶大大小小的鱼。拿到工地上送给外来务工人员,他们不仅会请你品尝,如果多的话还会给你十来八块钱。
后来所有的这一切都消失了,就因为邻村这个人。他和几个泼皮开着拖拉机来到上游那个村子,往河里放了一种不知什么药。起码得半斤以上的鱼,抗药性强,都浮在水面缓缓游动,变得呆头呆脑。小点的鱼虾全死了,尤其是虾米,太阳一晒红彤彤一片。我家在最下游,水面都漂满了鱼虾,浅水处红的虾米,深水处白的是小鱼。
这几人沿河开着拖拉机,用带长木柄的网兜把大鱼捞上来,放到拖拉机拉的水罐里,鱼就缓过来了。过份的是他们还连搞了两年。如今快二十年了,至今河里连个青蛙都少见。几个人为了几条鱼,竟然灭绝了一条河流中所有的生命,至今一片死寂。
河不是我家的,鱼不是我养的,我本没道理厌恶他们。当时只是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妥,哪里不对说不上来。现在想起来,他们简直缺德透顶。尤其是回老家招待朋友们游乐时。去其他村子垂钓的路上,心里就忍不住嘀咕几声王八蛋。
孔子说,君子钓鱼却不用很大的网来一网打尽,捕猎鸟儿却不射杀已经归了巢的。荀子说不要捕杀怀孕的鱼鳖鸟兽,不要在树木正在繁茂滋生的时候去砍伐它。竭泽而渔是不道德的行为。就像这个人为了几条鱼,把一条生机勃勃的河流整成一片死寂,有伤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