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OC/流水账预警
*大学教授平x摄影师乐
*一点也不甜
夜晚影影绰绰的。张佳乐裹紧了身上的厚棉袄，口中呼出的热气未碰到冰凉的指尖就化成了白色的烟，湮灭在干涩的眼窝里。冷意像毒蛇一般缠上他的脚踝，钻进缝隙软软腻/腻地贴了上来，蛇信子舔过脆弱的喉舌。他又跺了跺脚，觉得自己今晚可能还没看见血月，就要先冻死在这后山上了。
摄影师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职业。一年六个月不在家不说，为了拍到独一无二的照片他们可是哪儿都赶去，往零下三十度的南极苔原走，踩过亚马逊雨林里的水洼，也在坍塌的墙体后躲过子弹。相机是他们的第二双眼睛，记忆就是最好的胶卷。幸好这次血月奇景国内也能看到，杂志社觉得张佳乐“年轻力壮”，奖拿的不少但资历浅，便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前前后后几次叮嘱一定要拍摄出最惊艳的照片。新一期电子刊封面就指着这次奇景呢，争取要艳压其他同行。可惜张佳乐是典型的心在北身在南方，实在受不了皇城二月恼人的寒冷，晚上吃羊肉煲储存的一点燥热都被厉风刮掉了，跟地里蔫儿了的小白菜似的颤颤巍巍。
张佳乐重新调整了光圈，按下快门，取景框的单薄二维图像比起眼睛里能捕捉的还是少了几分鲜活灵动。要是有人眼成像的相机就好了，张佳乐自娱自乐地想，他就再也不用背着他那二十斤的器械到处跑了，几天下来命都能累掉半条。拍摄地点其实是在大学的后山，学生们吵吵闹闹的嬉笑声最多到半山腰就被枝桠割碎了，剩两瓣月光孤零零地停泊在云端上。他无所事事地坐了下来，山上这破地方信号太差，不知道是不是校园里装了屏蔽器的缘故，连朋友圈都刷不出来，仅有的一格信号可能只允许他打个紧急电话。早知道就多带一个相机来拍星轨了，张佳乐懊恼地揪着他自己的小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难得皇城有个透明的夜晚。
月亮被云遮成了月牙。不远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张佳乐一开始担心是野兽（事实上后山里只有解剖室放生的兔子），后来辨别出是人类交谈的声响才继续老神在在地捣鼓他贴在肚子上的暖宝宝。纷乱的脚步缓慢地靠近，一束白光倏忽扫过他的脸，张佳乐用手堪堪挡住眼睛，竟无意在缝隙中逆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脸庞，愣了两秒迟疑地问：
“孙哲平？”
*
那天张佳乐只是和孙哲平简单寒暄了几句，又交换了彼此新的手机号和微信号。毕竟有几年没联系过了，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会生疏，因为细微的差异或巨大的变化而心生间隙。他们两个是大学同学，张佳乐毕业后去魔都一家杂志社做了摄影师，半年前才调到皇城总部，单独负责一个游遍世界美景的专栏。孙哲平大三的时候考上了研究生，跟在那位教授名下又把硕博连读了，最后留在本校当教授，具体教些什么他不清楚，大概是专业相关的吧。这周末他带的本科班出来团建，有人提议趁着好机会去后山观月。吃完晚餐一行人便兴致勃勃地上了山，于是阴差阳错就出现了如此让人措手不及的久别重逢。
年轻人们爱玩，月亮的变化轨迹只遵循时间洪流的深浅，等不及的人便四处散开来，做他们爱做的事。孙哲平安静地在张佳乐身边坐下来，男人呼出的气息过于清晰地环绕在周身，热量不容抗拒地蒸腾上来，让他稍稍有些在意，却又仿佛本应是如此。天底的银光一点点染上红棕色的暗光，像是古战场上硝烟混杂着勇士的血肉无尽翻腾，隐隐吐露出一丝不祥。星河的身影争相壮阔观澜起来，万千碎屑星云温驯地旋转着燃烧，不过是鲜活生命体一万光年前死于神座之下的灰烬。
张佳乐看得入了神，连孙哲平中途离开又折回来都没发觉。人类用肉眼直视宇宙浩瀚的惊艳仅存于初次照面，但震撼是永恒不可泯灭的。他的心颤如同天地间蜉蝣一呼一吸间的呐喊，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什么喜怒哀乐，什么爱恨情仇，皆可随风而去吧，三千因果总该有个了断。”张佳乐想不起来他是在哪本书上看到了这句话，心被凿穿了一个洞，暗涌就从冰下流了出来。但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
回过神来时怀里多了几个正在发热的东西，张佳乐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棉袄里贴的暖宝宝掉了出来，过了两秒又觉得是自己想岔了，扭过头去看孙哲平。男人撇着脸，唯有高挺的鼻梁划破黑暗溅出几点橙红色火光，嗓音里压着的若隐若现的烟草气息显得有几分薄凉，“山上冷，小心感冒。”
张佳乐攥紧了手中微弱的热源，直至指尖滚烫，也只是那人温柔的余烬罢了。
*
或许是前几天打排位打得日夜颠倒，免疫力下降，凌晨回到家的时候就露出了点感冒的征兆。张佳乐吞了片维C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才起床，给自己泡了碗泡面草草解决掉午餐。昨晚拍照的时候他已经构思好大致的修图方向，花了两个小时搞定第一版稿给主编发去，又哑着嗓子打电话请了两天的假，方才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发毛。
微信里孙哲平发来的好友申请挂在最上面，张佳乐赶紧点击了通过，添加进大学同学的分组里。朋友圈中不少人都在秀昨晚拍到的照片，都是会玩的人，设备比起张佳乐这种专业的也不算差，有些别出心裁的照片的确很惊艳。他给其中几个不错的点了赞，还把自己刚刚修好的图传了上去，百无聊赖地顺着时间轴继续刷朋友圈。
孙哲平的朋友圈没有设定权限，发过的内容一只手能数的过来。张佳乐怀着隐秘的探究点开来，没想到十条朋友圈里八条和诗歌相关，中文英文都有。这不对啊，他们大学同窗三年多，尽管后来因为某些不可严明的原因上演了一出兄弟阋墙的戏码，他也不曾知道孙哲平硬汉的外表下有一颗玲珑心，居然比“爱好文艺小清新“的自己还要更加文艺小清新。
啧啧啧，果然人不可相貌。
张佳乐读过的诗歌并不多，比起人类精巧抉择构造而出的词句他更偏爱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以才进了摄影系。唯一的例外是大二有段时间孙哲平让他帮忙追文学系的系花，他为了写出一篇有文化有深度有底蕴讨女孩子喜欢的情书而每日抱着诗册苦读。他读了很多，忘的也很快，唯一记得只有那篇他在情书末尾引用了的《安娜贝尔·丽》。
“只要月亮发光，我就能梦见我美丽的安娜贝尔·丽；”
“就算繁星不再生气，她明亮的眼睛也依然和我在一起。”
时隔好几年他又重新读到这段诗篇。心境稍有不同，可这篇诗仍是一如既往的美丽而隽永，无声提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张佳乐就是传说中那种为朋友插自己两刀的傻逼，不然怎么会帮自己暗恋的人绞尽脑汁想办法追女神呢，最后还落得个每次出去都要当两千瓦电灯泡的悲惨下场，说出去会被别人笑话死的吧。可是孙哲平对他太好太温柔，好到令周边所有人都哑然的程度，好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方心甘情愿被他困在身边，像小行星穿越坍塌空间终于回到正轨，遥远地、安定地绕着一颗恒星旋转，不知疲倦也无法停息。
漫无目的的星际环游太过孤寂。
同一天孙哲平还发了另外一条朋友圈——“生日快乐”。张佳乐咬紧了下嘴唇，干裂的死皮翘了起来，齿尖划过的时候带来秘密而细微的痛楚，足以让他飞速运转的大脑慢下来。那天是他的生日，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不是吗？他现在就可以立刻列出一二三无数种巧合，每一种都可以轻易击碎他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手指一不小心碰到了返回键，张佳乐呆了两秒才点开爆炸的消息栏，草草略过那些千篇一律的惊叹，直接拉到最下面。他清晰地看到，第一个赞了他的，是孙哲平。
*
最好黑洞能吞噬我的胡思乱想，张佳乐对自己说。
*
张佳乐心里装的事很多，心思却很浅。
孙哲平常常笑话他像小孩子一样，喜怒哀乐全都摆在脸上，特容易得罪人。张佳乐怒气平地一声吼，手拍桌子，铁盘里的鸡肉串差点掉到地上，指着孙哲平的鼻子抱怨，“大孙你到底还有没有点人性，我都已经这么惨了你还在这里落井下石。”
“那是你活该，”孙哲平挑了串豆皮撒上辣椒粉，根本不把张佳乐炸毛当回儿事。
张佳乐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恹恹地垂下眼，不知道应该为自己辩解些什么。是他信错了人，以为憨厚老实的同僚生不起二心，刚刚从洱海拍完照回来，本着朋友间互相欣赏交换经验心得借出了胶卷，却被人洗去了底片上印着的风光霁月，只剩雪一样的纯白。张佳乐当即就和对方断了联系，但照片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值得庆幸的是他给出的不是他最珍贵的那一卷，不然真的是连哭都没地方哭。
“那你干嘛不早点跟我说，我就能防着他了，”张佳乐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好像刚刚的郁郁不平都是错觉似的。
“我说过多少遍了，是你不愿意听我的好吧。”
孙哲平瞟了他一眼，倒了一杯可乐推到他面前，碳酸气泡细密而柔软的织出云层。他早就提醒过张佳乐他那个舍友看起来有些心术不正，偏偏他不信，整天整日混在一起。张佳乐在摄影方面颇有天分，嘴又甜，深受系里几个老教授的喜爱，还有点文艺青年丝毫不遮掩的傲气，因此而心生嫉妒的人这几年来孙哲平见了不少，也替他挡了不少。只是快要大学毕业踏入社会了，张佳乐如果再“天真”下去，绝对会被坏人连皮带骨头全部吞下去。
只不过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摧毁张佳乐的天真的那个人，是他孙哲平。
*
张佳乐无法预料到的是，孙哲平又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原来隔壁那个周末装修的新邻居就是孙哲平，搬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就敲开了他的房门，说，“一不小心做了两人份的晚餐，如果还没吃饭的话，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
孙哲平的手艺很不错，虽然都是些家常菜，比起张佳乐家里各个口味的泡面还是好了不知道多少万倍。张佳乐是这么想的，既然孙哲平愿意做饭给他吃，有便宜可占还不用洗碗，当然要好好利用这个“免费厨师”了。
但他还是觉得孙哲平的突然出现不怀好意。
比如说总是拉上他周五一起去超市买菜，并肩挑选早餐的麦片和意大利面的红酱；比如说给他的书桌上挑了两盆仙人掌，说是可以阻挡电脑的辐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比如说替他喂楼下的流浪猫，出差一周回来郁闷地发现，那没良心的小家伙居然更喜欢孙哲平了；比如说只是窝在沙发两端看电影，不时响起爆米花的咀嚼声，安静的气流温驯地漂浮着。他并非不懂事，这样的相处很奇怪——好像、好像他们就是一对同居的情侣似的。一对只有晚上不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情侣。
孙哲平还是那么温柔，温柔而强势地闯入他的生活，把他记忆的边边角角都塞满自己的身影。那么无可抵挡，那么令人心神向往。张佳乐每个夜晚艰难筑造的堡垒，在孙哲平和年少的妄想成真面前不过只是螳臂当车，像虚幻泡沫一戳就破。当年孙哲平刀起手落剜去心尖高低上那块腐肉，将执念拔根而起，现在又用力地植入他无尽的温柔来弥补空洞，将缠/绵的伤口熬成红豆粥。
心动是他的，伤痛也是他的，原来是张佳乐从始至终都留在过去，任他予取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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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后悔了？”
*
“是，我后悔了。”
张佳乐没想到一打开门见到的是喝醉了的孙哲平，不知道为什么不回自己家，反而来他这儿了。不过看看他那喝醉了的怂样，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肯定不安全，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比较靠谱。张佳乐一只手搂着孙哲平的腰，另一只手拉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跌跌撞撞地往沙发走去。
“你先躺下来，我去给你煮解酒汤。”
孙哲平却伸出手强行将张佳乐拉得跌坐在沙发上，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脸埋在他的肩窝。张佳乐没跟醉鬼计较，但他又不敢用力挣脱，怕伤到神智不清的孙哲平。两个人紧紧地贴着彼此，孙哲平身上那股烟草气息便窜进他的鼻子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皮肤挨着皮肤的炽热再分不清敌友。
“我那时候想，我得让张佳乐知道这世界上的好人太少了，除了我以外谁都不可靠。正好你那个学长出现了，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却也没提醒你，甚至说服你把你最喜欢的一卷胶卷跟他交换。可一看到你当时那个表情，我就知道不好，事情闹大了，我的的确确做了件坏事。我觉得我傻啊，我再怎么想教你道理，也不该把你拍的照片作为代价。更何况你多宝贵那卷胶卷我是知道的，毕竟连我也不知道上面到底拍了些什么。”
说到这里是，孙哲平的眼中竟含着几分委屈之色，让张佳乐又好气又好笑。他还没找他算账呢，怎么自己就先委屈上了呢，真是幼稚。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在哪儿，做了些什么，遇到了什么样的人，可我一直不敢去找你，生怕你开口直接要和我绝交。我就骗自己，既然你什么也没说，那我们还是好朋友，那种再也不会见面的好朋友。但我太贪心了，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我想光明正大地和你牵手，所以我又来找你了……对了，我才没有喜欢过那个小姑娘呢，是不是别人和你说什么了？是老二喜欢她，不是我，不过你写的那封情书我也截下来了，乐乐写的情书怎么给别人呢？”
久违的称呼“乐乐”又让张佳乐的心软了几分。他没想到喝醉酒的孙哲平这么直接，要是没喝醉的时候也这么直接就好了，不然他们就不会因为这些可笑的误会而分开。他的手穿过孙哲平有些硬的头发，轻柔地按压着，轻声说：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生气吗，因为那卷胶卷拍的是你。”
“乐乐，我错了，” 孙哲平看着他，声音里藏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失而复得的颤抖，“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失去暗物质托举的行星骤然脱离轨道，深邃的黑洞就在银河的另一端无限坍塌，将壮阔的宇宙空间折叠再折叠。星尘与飞行器的残骸扑面而来，而无法抵抗的引力将他拉了过去，拉进乳白色的光芒里。破碎的轨道互相重合又错开，像皮肤上纵横的纹理，隐隐约约可以窥见时间的缝隙。孙哲平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是如此深邃，万千星辰只投射一角下来也足够绚烂。但其实他的眼里只装的下一颗星星，只有张佳乐。
恒星陨落，宇宙崩塌，全都湮灭在一个吻里。
FIN
乐乐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