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农历二月初二,我不禁想起幼时过节的时光。
正月十五一过,母亲总是把一些没有吃完的鱼、肉、丸子等菜收起,说是要等到二月初二才能吃。与其说是收起,倒不如说是挂起。那时家中还没有菜橱这样的家具,为了防止猫、狗等家畜偷吃,母亲便把菜放在一个竹篮里,高高地挂在屋梁上。
母亲只顾防范别人家的猫、狗了,却忽略了家中还有一只任她挂得再高也能够得着的巨大的馋猫——那就是六岁的我。
那时候家境贫穷,除掉逢年过节或者平时家中来个亲戚能吃上鱼、肉,一般情况下一日三餐都是稀饭就咸菜,因此,我的嘴特别馋。望着被母亲高高挂起的菜篮子,我的口水总是湿漉漉的往下流,往往实在忍不住时,便只有铤而走险了。于是,把饭桌拉到菜篮子底下,再在饭桌上摞两条板凳,然后爬上去,站在板凳上,踮起脚尖,伸出小手到菜篮子里摸。当然,我不会去摸鱼、肉之类,那样会被母亲发现,我摸的是我最爱吃的菜丸子。
对于菜丸子,我自幼对它便情有独钟。每个大年三十中午,母亲总要蒸上一瓷盆菜丸子。母亲先把萝卜丝切得细细的,然后剁成细丁,与米饭粒、泡煎饼、麦面粉搅合在一起,配上生姜、大葱、食盐、酱油、鸡蛋、面粉等佐料,拌成糊状,团成鸡蛋大小,放入滚烫的豆油中煎炸,焦黄即可捞出。闻起来香气扑鼻,吃在嘴里又脆又酥,实是饭桌上一道请客待友的美味佳肴。
当然,每次我不会偷吃的太多,也就三两个而已。三五天一回,对于半篮子数量而言,不显山不显水的,也不会引起母亲的注意。每年到了二月初二的中午,母亲取下菜篮子,注意力都集中在鱼、肉上了,从来就不在意丸子少了没有。每一回见母亲都没有发现,那心中的得意劲儿就甭提了。
家乡的苏北,对于农历二月初二是相当隆重的,其热闹的气氛一点也不亚于正月十五元宵节。天刚一放亮,家家门前便想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后,把院子扫净,用铁锹铲起灶灰,在院子里画上两个大大的圆圈,谓之“画粮仓”。在圆圈当中放上麦粒或稻谷,预示着今年能五谷丰收,粮满囤仓。因此,家乡自古就有“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的民谣。
画完粮仓,人们便挑起水桶,到村前的那口老井边去挑水。回到家里便点上红灯笼、烧香、上供。旧时,人们把这种仪式叫做"引田龙"。这一天,家家户户还要炸油糕、爆玉米花,喻为“挑龙头”、“吃龙胆”。
曾问过母亲二月初二为什么要炸玉米花,至今依然记得母亲为我讲述的那则神话故事。
唐朝时,有一个女人武则天当上了皇帝,这下惹恼了玉皇大帝。玉帝便传谕东海龙王,三年内不得向人间降雨。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不久,东海龙王听到民间传来阵阵哭声,朝人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因为久不降雨,人间大旱,田间年年颗粒无收,饥民饿死无数。龙王心中不忍,遂生恻隐之心,于是违抗玉帝旨意,为人间降了一次大雨。玉帝得知,心中恼怒,便把龙王打下凡间,压在一座大山下罚罪。山上立碑,碑书咒语:“龙王降雨犯天规,当受人间千秋罪;要想重入神仙界,等待金豆开花时。”
人们为了拯救龙王,到处找开花的金豆,可怎么找也找不着。到了第二年二月初二这一天,人们正在翻晒玉米种子时,想到这金黄的玉米就像金豆,炒一炒开了花,不就是金豆开花吗?于是,就家家户户爆玉米花,并在院子里设案焚香,供上开了花的“金豆”。龙王抬头一看,知道百姓救它,便大声向玉帝喊到:“玉帝,金豆开花了,该放我出去了!”玉帝一看,人间家家户户院里金豆花开放,只好传谕,诏龙王回到天庭,继续掌管东海,给人间兴云布雨。从此,民间便形成了一种风俗,每到二月初二这一天,人们就爆玉米花吃。
一吃过早饭,大人小孩便纷纷到集镇上的理发店去,名曰“剪龙头”。
在我的家乡苏北,人们在腊月理发后,整个正月是不可以去理发的,说是“正月剪头死舅舅”。至于这个说法是真是假,却从来无人去求证过。不过,曾有一次,本村有两个年轻人不相信,便偷偷到集镇上剪了头,结果,一个年轻人的远房舅舅不久病死了,而另一个年轻人的亲舅舅却没死。于是,我对此种说法就半信半疑起来,遂去请教本村的一位老私塾先生。私塾先生笑了笑,告诉我,正月不理发,属家乡民俗。“正月剃头死舅舅”的说法,则实为讹传。即使因为剪头死了舅舅,也纯属巧合,没什么依据的。
私塾先生告诉我,此民俗源自清军打败李自成进入山海关的第一天,即清顺治元年四月二十二日,顺治皇帝为了贯彻“削平四周,留守中原”的治国主张,下了“剃头令”,并命令国人一律实行统一发式,将头发从前部到脑顶剃去,再将四周的发际全部剃光,只留下中间集中的一块和一条长长的大辫子。当时,不少反清复明的汉人为怀念明朝,就在正月里不剪发以表示“思旧”,但又不敢公开与清朝政府对抗,于是就有了“正月剪头死舅舅”的说法,并一直流传下来。
呵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是,正月人们不剪头,二月初二家家剪,到是着实照顾了理发店的生意。每逢二月初二这一天,家家理发店都是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始,“二月二,龙抬头,家家孩子剪龙头”。这句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歌谣已让人们赋予了新的含义。由于我国实行计划生育的政策,独生子女户一时多了起来。年轻的爸爸妈妈们,自然对独生子女视如珍宝,疼爱有加。为了让孩子无病无灾,健康成长,于是,不管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每次为孩子剪头,总爱将自己的孩子脑后留一撮“后缀发”不剪,以示能将孩子“拽住”,直到孩子六周岁时,便在二月初二这一天,如操办喜事一般,邀宾请朋,大摆筵席,为孩子“剪后缀”。孩子一身新衣,坐在椅子上,身披红绸,脚蹬红砖,怀抱竹篓,随着理发师的“舅舅剪发”、“姑妈剪发”、“姨妈剪发”的高喊,孩子的舅舅、姑妈、姨妈们,便忙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放入孩子怀中的竹篓内。一场下来,孩子总能收到很多的“剪头喜钱”。孩子的父母喜气洋洋,只是苦了孩子的舅舅、姨娘、姑妈们,除掉随礼一份,还要附上红包一个。随着生活的富有,随礼与红包逐年递增,已于当初的十元、二十元、五十元……增加到如今的三百、五百甚至是千元。二月初二,已不再是个民俗节日,它已成为人们借为孩子剪头乘机敛收彩礼的固定的日子。我家的孩子也剪,他家的孩子也剃,剪掉孩子头发的同时,也剪掉了这个古老的传统民俗节日本来的含义。最难为的是孩子那些舅舅、姑妈、姨妈们,他们苦在心里,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面对千余元钱换来的一顿美酒佳肴,只怕是味如嚼醋……
如今,社会在发展,时代在变迁,家乡的农历二月初二——这个古老的传统民俗节日,渐渐被人们忽略了内含的民俗。假如有人问二月初二叫什么节日,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只怕没几个人能说出是叫“春龙节”。为了环境卫生,早晨,家家户户都已不再用灶灰画“粮囤粮仓”了,那些令人曾经回味无穷的“龙胆”、“龙眼”、“爆米花”的午餐也多年让人腻味了,晚上,孩子们也不再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相约村前的田野将点燃的火把一次又一次地抛向漆黑的天空。他们都已躲在自己的家中,喜滋滋的数着舅舅、姑妈、姨妈们给自己的“剪发喜钱”。而大人们呢,往往是在二月初二这一天,剪去一头愁发后,在设想以一种怎样的“龙马精神”,去拼搏,去奋斗,去挣钱,好去应付明年的二月初二下一个六岁的外甥、外甥女或是侄子、侄女的彩礼和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