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你这头花真美，叫爷好生瞧瞧。”

身边传来一阵酒味和男人喝的醉醺醺的调笑声。

陆四姐惊恐地回了头，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见了男人便会脸红，更别提这般当街被人调戏。

龙灯花鼓夜，长安街上人影憧憧，花灯一直摆到了城墙下，好生热闹。

那一群男子在人群中也是非常显眼的。他们是富家子的打扮，身形高挑，眉目在半明半暗的花灯映衬下皆是极为俊朗英挺，个个都是叫姑娘们掩面偷视的好儿郎。

而当中一人眉目最甚，却是喝的烂醉如泥，叫仆从们搀着才站了个东倒西歪，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看着陆四姐直笑，倒是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你...你是什么人？敢对我家小姐无理。”丫鬟秀儿挡在了陆四姐身前，结结巴巴地一番问话不见恼怒或恐惧，倒听出了一丝紧张与羞涩。

“这丫头”，陆四姐从后头看到了秀儿羞红的耳根，又偷偷抬眼看了看那张醉的通红却依旧是漂亮的不得了的面孔，内心默默的道，“等会一定好好笑话那丫头，看到好看的男人简直是走不动道了。”

陆四姐没读过多少书，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不通多少文墨，只读过女德与弟子规，对待英俊的男人，只知道用好看来形容，“不过他真好看啊。”

内心好似在期待发生点什么，又偷偷抬头看了看，那人歪着头已是不再望她了，转而望向了街边小摊上挂着的兔子灯笼。

灯笼在微凉的夜色中轻轻荡着，灯里头烧的烛火摇曳着晃着人眼。

“看爷逮着这兔子。”那人踉踉跄跄地拽着仆从往旁边走去，他身边的同伴路过陆四姐时倒是十分谦和地道了歉，连对待丫鬟秀儿都是抱歉地微笑着的。

“小姐，原来那个醉鬼就是沈家五公子啊，他身边那些公子哥看着就是好人，怎么会跟他做了朋友呢？”秀儿嘟嘟囔囔。

沈五公子，陆四姐在心头默念，默默注视着那渐渐消失在人潮中的白衣男子，内心如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有了一丝风吹草动。

沈五，这人她是听过的，他的艳名几乎与他的恶名一样广为流传。贪杯好色，风流成性。

偏生很有女人为他疯狂，没名没分的也愿意跟他，而他几乎来者不拒，也一贯不负责任地浪荡。

四小姐自从那夜见过他之后倒是逐渐茶饭不思了起来，有时候在春日的花厅里能发小半个时辰的呆，嘴角时常莫名地勾起，时而欢喜时而忧愁的模样，叫姨娘们见了，纷纷笑她是少女怀春了，该嫁人的了。

在沈夫人的催促中，沈老爷倒是很快便给四小姐物色好了良婿，是镇里李家的三少爷。李家也算是镇里的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家中前三代还出过朝官的。据媒婆说那李三少爷学问大，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生的也好，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绝对配得上陆四小姐。

这些话当然不是陆四小姐当场听来的，而是秀儿去打听出来的。秀儿倒是十分满意小姐的婚事，撑着下巴天真的问道：“李少爷不知道那天在不在花灯时的那群公子中呢？嘻嘻，小姐，若是你们曾经见过，那真是比戏文里说的还要好些呢。”

四小姐又想起了那天那晚，那个醉酒的人和他上挑的桃花眼，笑骂道：“死丫头，又胡说八道。”

定了亲的陆四小姐闺房中时时迎来各种妇人们的光临，仿佛要在她成亲之前将所有男女之事一股脑塞给她一样。已婚了的妇人不同小姐，说起男女之事来也是无所顾忌的。

陆四小姐一边红了脸一边竖着耳朵听的新奇。

忽而就有人聊起了沈五，照例是一番编排与八卦，聊着聊着又有人问陆四小姐可认识这沈五。原本那人只是不想冷落了陆四小姐罢了。

哪想这一问却把这四小姐问的慌了，好似闷热的夏夜天空划过了一道白闪闪的雷，叫人措手不及地恍惚起来，好像一不留神便会被浇个透彻般。原本只是暗暗藏在心里的那份知晓，却像是见不得天日般成为了一个不能启齿的秘密。

秀儿却是抢了话头道：“元宵节那天我和小姐远远见着他了，可不就是一个醉鬼吗？喝的东倒西歪的，路都走不动了。”

妇人们吃吃的笑着，说那沈五有一回在窑子里呆到早晨，脸上还带着脂粉呢，回家正巧撞到他老爹，当街就挨了马鞭。

陆四小姐稳了心神，像是要欲盖弥彰般笑道，“那天遥遥看了他一面，似也没有传闻那般好看。”

秀儿嘻嘻笑道：“是啊小姐，倒是他的朋友们要正派很多。”

“真不知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交到那么些公子。”陆四小姐补充道。

于是众人们更加热火朝天地开始议论起，哪家的姑娘不要脸，跟沈五有私啦；或是沈五偷人家媳妇，被人打出来啦。

陆四小姐也时而附和她们几句，甚至有时候比她们还要义愤填膺，还要带着些感情地厌恶那沈五，仿佛这样就证明了，她和她们是一伙的，是那一伙绝不会随随便便就被勾引到手，绝不是那些不要脸的姑娘家。

陆四小姐是在洞房时才第一次见了自己的夫君，苍苍白白的，含着的胸一下缩短了他的个子，将他变成了一个有点猥琐的老头子。

陆四小姐看着眼前药罐子般的人物，忽然想起了媒婆说的白白净净唇红齿白，不由有点发怔，若不是厚厚的脂粉掩盖着，非能叫人看出她白的吓人的脸色不可。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在摇曳的洞房的烛火中和那人喝了交杯酒，房间内拥挤的人潮渐渐退去，房门被关上，烛火被熄灭。陆四小姐知道此时有婆子在外头听着，然而她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了，她在黑暗中静默地躺着，感到那药罐子像只老鼠似的在她身上呼哧呼哧地啃着。

她强忍着内心想要拍扁他的恶意，报复似的开始想起长安街的夜色与灯火，想那一群人中依然漂亮的叫人移不开视线的年轻醉鬼。那人的温暖的热气以及醉醺醺地呢喃：“小娘子，你这头花真美，叫爷好生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