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

小黄是小松的弟弟。小黄是小松的影子,小松是小黄的影子。

小黄是一条狗,小松是一个孩子。

那天,小黄一直叫,从天一黑下来,小黄就一直叫,冲着圈上的草堆,砍山伐树似的叫。叫着叫着,嘴里就有了哭腔,呜呜的,像是吊丧的声音。小松爸起来看了看,四野里除了月光,还是月光;除了小黄的叫,还是小黄的叫。树上有鸟儿可能是被月光惊醒了,也可能是被小黄的叫声吵烦了,梦游一样朝天上去逛一圈,远远的埋怨一下月光,然后就又回到树上继续做梦去了。

鸡叫两遍了,小黄还在叫,对着圈上的草堆。只是那叫声已经变成了哭泣了,听起来真的是在哭丧。小松睡得像死猪一样。娃儿家的磕睡,只要睡着了,你就是把他抬去卖了他都不晓得。小松爸泡在月光里,把耳朵放到眼睛都看不到的地方去了,最后他还是只摇了摇头。那狗叫成这样了,是小鬼游行了?还是耗子发情呢?要不就是这狗疯了,叫春了?小松爸就没多理会,打了个呵欠,顺便喊了声“小黄”,就又回屋心痛他的下半截梦去了。小黄跟过来,用前爪抓着门,那门已经关上了。小黄就又去守着那圈,嘴里继续呜呜着。

但那母猪也一直叫个不停,在圈里发梦癫似的,把那圈门啃得嚓嚓嚓的叼了。小松他妈就有些睡得不踏实了。心里总觉得有点东西堵着,她就起来了。月光已经要下山回家了。那小黄倒是不叫了。小松妈朝母猪圈走去,小黄哑着嗓就朝她冲了过来,一口咬住她的裤腿,嘴里唔唔的,把她使劲朝后面拖。她有些奇怪了,今天是怎么了?这狗和猪都同时发情叫春了?那小黄,你听声音,都叫哑了,还在呜呜的拖她的裤腿。小松妈用手摸了摸小黄的头,说了声“乖”。她打开母猪圈,那母猪一下子就朝圈门扑来,吓得小松妈一屁股就坐在了圈门边,当了一扇肉门板。那母猪没地方出来,就嘴里哼哼的,在圈里来回的奔突。

你是叫春呢,还是被耗子吓了?小松妈一边教训猪,一边给自己壮胆。今天这猪是怎么回事?撞到鬼了?

那母猪还在疯跑,像是那圈中真有鬼似的。

他老头,你来看哈啊这猪是浪个了,莫不是吃了不干净的食儿?心不定神不定的……你别心痛你那死磕睡,你到底是起来看看了,别教坏了后人。成天鬼不管神不问的。

小松他爸真的心痛磕睡,这哈他的磕睡刚在镶边儿,心中哪里还容得那头老母猪。他就闭着眼,半是清醒半是说梦话:你把圈门关到,它还能钻出来了?睡吧,可能是那猪到晚上想它的相好了。瞎操那份心你。

小松妈一看没人理会,就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睡不着耳朵炸了,深更半夜的哪能有浪。要知道这里是单村独户,以前是土匪都不过问的地方。狼要是来这地方屙推屎,那一定是个混得连屙屎都没有地盘的狼。要不然就是丑得连屎都不好意思屙的狼。这里除了风吹鬼叫之外,难道说还有强盗之类的东西不成?强盗来偷风了?就算有强盗,那也只能是混得走投无路的强盗了。或者说他是想到这种地方来洗心淘肺的,从这地方出去后,这人就不可能再成强盗了,这地方别的没得,有的是将你心上的灰和血里的污水漂洗干净的松风和明月。这地方的月亮,能埋人的心;这地方的风,能埋月亮。

这地方一切都是绿的。一切都是明的,这地方没有一种东西是黑的。只有一种东西可以勉强称得上是黑,那就是,夜。甚至这地方的夜也不能称为黑,这地方的夜也是明明的,白白的,亮亮的,像这地方的人的心。小松妈也想回屋睡觉算了,她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但毕竟她只有这一头母猪,这头母猪和她好得比个闺女还要让她挂心。一年能给她一家生出几身新衣裳,还要给她作伴,陪她说话儿。比那两爷子强多了。

小松妈刚要转身回屋,小黄突然吼叫一声,朝圈那边冲了过去。小松妈朝那方向一瞅,心一下子就提上来了。

一团黑影正从圈上滑下来。

小黄横在小松妈面前,护着主人,用那沙哑的声音使劲的吼着。

小松妈才看到,这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头上全身都粘满了草的男人,一个眼睛像刀子,但脸子像枯叶,身子像干柴棍子的男人,一个身上逼着杀猪匠的气味的男人。

小松妈吓得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双脚一软,地上去了。

小黄朝那人扑了过去。那个人只翘了一下脚,小黄就往后退了几步,只在那儿一伸一缩的叫。那个男人向小松妈伸出了手。大姐。小松妈想躲,但她没能动一下。那个人伸手把小松妈扶了起来,但她没能站稳。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把身上的骨头和筋全抽去了。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他嗅起来很熟悉,但她就是想不起来那是一种什么味道。

大姐。那个男人咕哝了一声。

小松妈没答应出声来。

大姐。小松妈半天才发觉自己回来了。那个人在对她说着什么。

那个人好像在说,自己是没有办法才走了这条路的,求她能让他在这儿歇一会?他一定不打扰她。过几天,等自己的腿好些了,能走路了,他就立即离开,一定不打扰她们。他在这圈上的草堆里,看了大半天了,看得出来,他们一家人都是好人,所以他相信他们能让他在这儿歇歇脚。他还好像说了,这儿安全。

未完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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