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雄赳赳的大公鸡还在打瞌睡。栓子的偏房里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起床声。
今天是月底,英子要回来。
深秋早上的那股子寒劲儿可不是盖的,像一条条蠕虫贪婪地往骨头缝儿里钻,栓子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唆了一下鼻子,裹了裹身上的破夹袄,拖了一双与季节格格不入的凉鞋,一把抄起在蓑墙角的渔网,径直的向水泡子走去。
英子爱吃炸鱼,一小拃长的那种。
空气中弥漫着薄霜裹着枯草的味道,说不上来好闻,也算不上难闻。隐约有几声慵懒的鸡鸣从身后的村庄传来,栓子瞅了瞅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英子今天坐省城的客车回来,九点半会准时到村口的桥头。
泡子一边长满了高矮不齐的苇草,在寒秋面前,一个个都怂怂的耷拉着脑袋;另半拉的苇子被野火烧了,凸凸的,黑黑的。远远望去,不大的泡子好似剃了个新潮的阴阳头。
栓子挽了挽裤脚,走近泡子,探着身子,憋足了气,"呦" 了一声,熟练得将泛黄的渔网均匀的撒在了泡子里,渔网瞬间在平静的水面上兴奋地的手舞足蹈起来。估摸了没一会儿,栓子干净利落的收了网,网上稀稀拉拉的挂着几条拃把长的小鱼,这些个小鱼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似的,亮着明晃晃的白肚皮,随着渔网上下颠动,不做一丝无谓的挣扎,懒得很。
栓子三下五除二地摘干净了这些个懒家伙,紧接着甩了第二波网,渔网轻轻亲吻着水面,像极了新娘子穿的婚纱裙摆,但栓子不知道啥是婚纱,他脑子里想的应该是英子穿着大红细布做的新衣裳。苇子上的薄霜慢慢消融,栓子挺了挺腰,第二波收网。拉上网的刹那,栓子的眉头比吊桶打水的井绳还拧巴,这一网好似跟他开了个玩笑,但栓子可不喜欢这个玩笑。重新理网,重新撒网,重新收网;栓子紧锁的眉头才涟漪似的渐渐地舒缓开了,看来这把收获不小。
此刻村里的上空开始泛起袅袅炊烟,大公鸡也时不时来那么一嗓子。
"回来啦?"
"昂。"
"趁着腥手,把鱼呲了吧!"
"昂。"
栓子从堂屋里拽了个马扎,接过娘递过来的盛着半舀子水的搪瓷盆,来到南墙根的压水井旁。栓子将娘给的半瓢引水一股脑儿地倒进井眼儿里,一阵猛压,随着手头缓缓地变得吃力,一股子清水时紧时慢地流了出来。欢子压满了大缸小盆,一把扯过马扎塞在屁股底下,开始捏鱼。一撕,一拉,一涮,丢进搪瓷盆。
"娘,给!"
"嗯,拿你爹的饭盒过来吧。"
"娘,少放盐,少挂点面。"
"你娘记性不差,还不能忘了在面糊里搅个蛋,对不?"
栓子憨厚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转身去拿饭盒。
娘熟练的腌鱼,打蛋糊,热油,裹蛋糊,下锅,抄起。
栓子拿过爹的铝饭盒,这盒子是他爹当年挖河立功得得奖,有年头了,盖子鼓起一大块,每次用的时候栓子要先把盖子按平整。
"炸好了,端着篦子出去凉一下吧!"
"哎。"
大花闻着味儿,睡眼朦胧,摇摇晃晃的迈着猫步一扭一扭的走到栓子身边,两条前腿往前猛伸,后腿使劲往后扽,两撮胡子随着身体的拉长直直的颤动了几下,这是又作揖了,但不管它作多少揖,鱼也没它的份儿。大花仿佛早已习惯了栓子的铁石心肠,卧在他旁边开始补起了回笼觉。
老钟滴答滴答的打了9次鸣,栓子开始不紧不慢地往饭盒里装炸鱼,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的摆好,满满的一饭盒。篦子上落下了不少炸面碎,栓子曲着手把碎末都在一起,两只手捧起,然后匀到右手里,一抬头捂进嘴里。大花一下子被这动静从回笼觉里拉回,直直的盯着栓子,栓子抹了抹嘴,将两只粘着炸面碎的手在大花的面前拍了拍,憨憨的笑了两声,就见大花开始在地面上疯狂的摸索。
栓子瞅了一眼老钟,走进厨屋扯了一条盖馒头的毛巾裹上饭盒,揣进自己松垮垮的旧夹袄里向村口走去。
"栓子,别耽搁久了,等会就回来吃饭。"
"昂。"
一样的风景,栓子却不一样的心情,这次他拖鞋扬起的尘土都高了不少。
栓子倚靠在桥头,唆了下鼻子,托了托袄里毛巾包的饭盒,又裹了裹旧夹袄,拖鞋在地上胡乱踢着,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前方唯一的路——英子客车要来的路。忽然间,一个白点出现在路的尽头,白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栓子踢得更杂乱无章了,怀里的小炸鱼裹得更紧了。"滴滴"车到站了,车门开了,栓子迎上前去。
"二爷。"
"等英子啊,栓子?"
"哎。"
…………
"四婶。"
"栓子你正好等英子,我给你妈带的做鞋布你带给她,我就不送去了。"
"哎。"
…………
"你来啦?"
"嗯。"
"冷不?"
"不冷。"
"给,趁热吃,还脆着呢!"
栓子一手从怀里掏出裹了毛巾的饭盒,一手接过英子的背包。
英子一边吃着嘎嘣脆的炸小鱼,一边跟栓子讲着省城学校的各种新鲜事。
栓子静静地听着,不时地憨憨的笑两声。
"你要不要吃,我喂你一个?"
"我在家吃过了,出锅就吃了。"
…………
"那我回家啦,等会把饭盒给婶子送去。"
"哎。"
栓子把背包挂回了英子的肩膀上,看不到英子的背影之后才转身回家。
同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心情。栓子像小孩子一样拖着不太合脚的拖鞋居然三步一跳的回去了,中间拖鞋脱了一次脚,给栓子来了个大趔趄。
他不由得哈哈的笑起来,整张皱巴巴的脸完全的舒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