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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白手起家的资产阶级和老实打工的中产阶级,在德国,还有一个更古老,更隐秘,更富有的阶层,这就是世袭贵族阶层。新中国的人民对于贵族阶层比较陌生,因为我们的社会体制决定了贵族阶层没有生存的空间(实际上可能有例外,但新中国确实从体制上消灭了贵族阶层)。但是在欧洲,日本,甚至年轻得多的美国,贵族都是堂而皇之地存在着的,并且一直是社会其他阶层羡慕嫉妒的对象。
对这个阶层的人来说,巨量财富已经变得像每天呼吸的空气、喝的水一样自然而然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不是财富的增减,而是自己的隐私。贵族们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之下。为了出名而故意炒作自己,在他们看来是没有涵养的暴发户行为。
比如前文中的地产富豪Gröner,他虽然富有,但还远远算不上尊贵。在德国,“尊贵”是无法通过辛勤劳动获得的,必须要靠出身。纪录片中,为贵族阶层选取的代表人物是家世显赫的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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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先生姓“冯”(Von),这是一个典型的德国贵族名字。他的全名太长了,罗列了大部分地位尊崇的祖先的名字,所以我们就用“冯先生”来代指他。
冯先生的家谱可以追溯到富格尔家族,那是16世纪神圣罗马帝国(大部分属于今天的德国)时期最富有的家族,他们曾经两次赞助自己支持的人选买下神圣罗马皇帝的宝座。
影片中,冯先生驾驶着一辆奥地利老式军车,带着摄制组在德国中部属于自己的300公顷森林中旅行。他解释自己喜欢驾驶军车的原因是,有时候在路上会碰上死鹿,他要用军车把死鹿拖走。
冯先生不允许摄制组透露这片森林的位置,这是他同意接受拍摄的条件。对于他这种阶级的人来说,隐私比什么都重要。
冯先生的财富大多数来自于继承,有一个团队帮他制定投资计划,保证丰厚的回报。拍摄过程中,冯先生没有司机,他自己开车,开的也不是什么豪车,也没有表现得像Gröner那么忙碌。
记者和他聊起了财富分配不公的问题,还有他的看法。
冯先生:“不平等其实是经济体系所希望的,而且无法避免。如果你是企业家,或者你继承了一些东西并且良好运营,你肯定就会比一个单纯的雇员赚得多。”
记者:“你觉得德国现在的环境公平吗?”
冯先生:“是的,我觉得挺公平的,我在街上没觉得大家不满。”
冯先生是一个“家族办公室”的主理人,他的“办公室”位于法兰克福市的莱茵河边。这个所谓的“办公室”就是一个私人银行。在办公室中,冯先生穿戴整齐,给记者介绍自己的“家族办公室”。
冯先生:“这个办公室的任务就是维护顾客的‘家族利益’,为‘家族’和‘家族成员’提供金融支持。这里运作的资金一般有几亿欧元。”
其实就连“家族办公室”的雇员都不认识所有的顾客,一般财富都来自于私人推荐。将钱放在冯先生的“办公室”中的顾客,可以得到一般银行无法给出的回报。
冯先生:“我和我的团队会打造一个投资组合。比如你想要投资房地产,那么我们帮你研究多少比例投资到公寓中,多少比例投资到商业地产中,多少投资到股票中,多少投资到养老基金,还有多少作为现金留作急用。我们的工作就是帮助家族将财富一代一代传下去。”
拍摄中,冯先生向摄制组展示了自己的工作过程。一名投资顾问和他商议在各地的森林投资项目。冯先生用顾客存在他这里的钱投资芬兰、新西兰和乌拉圭的森林。
冯先生:“德国的森林太贵了,没多少可供买卖的,当一处森林上市销售的时候,人们都会疯抢。所以过去15年,德国森林的价值上涨了4倍多。当然这跟我们现在的低利率也有关系。人们在找各种投资机会,你在什么地方投资,在什么地方可以进行安全投资,并且获得可观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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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德国人相信,德国战后的经济奇迹是由所有德国人白手起家创造的,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富人,你必须要辛苦工作才能慢慢爬上去。
德国经济研究所研究员Charlotte Bartels则通过资料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叙事。
Charlotte Bartels:“在一战前,德国政府曾经公布过一次当时的百万富翁的名单。而冠以这些家族姓氏的人,在今天的德国财富网中依旧活跃。他们通过祖先的钱生钱,依旧能够维持自己巨富的地位。”
根据统计,每年德国人有4000亿欧元的财富收入是通过继承获得的。
冯先生通过派出到世界各地的基金经理进行投资。他们强调他们盈利的秘诀是“自动投资”(automated investment)。他们有一套扫描世界经济状况的算法,然后将这些情况用交通灯的方式反映出来。如果亮起绿灯,那么电脑就会进行大量投资,一旦变成黄灯或红灯,电脑就会对此项产业减少投资份额。
基金经理A:“我们决定进入市场的时机,帮助顾客确定重新进入市场的时间点。因为我们的运作是完全脱离情绪的,我们完全没有个人主观意见。我们的整套机制,我们的整套算法都是完全建立在数据之上的。”
基金经理B:“地缘政治问题,比如叙利亚或者乌克兰的危机,都无法真正动摇世界经济体制的基本运作模式。这就是我们的基准。至少历史发展到今天为止,没有任何常规战争真正改变过世界经济的运作方式。”
记者:“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他们会觉得这里有6个成功人士在商议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加富有。对很多人来说,内你们是造成泡沫膨胀的人,你会怎么回应他们呢?”
冯先生:“没人跟我聊过这个,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众人笑)
冯先生:“今天,很多德国人认为自己18岁就可以进入德意志银行当学徒,然后变成一个雇员,最后变成一个部门主管。办公室里有一棵小棕榈树,和带扶手的办公椅。最后在65岁以B级主管的身份退休。这个时代已经结束了,这是肯定的。”
哥本哈根商学院社会学教授Brooke Harrington:“我想如果老百姓真的知道现在全球经济竞争有多么不公平的话,他们会揭竿而起的。”
冯先生获得收益的这种资本主义经济模式被称为金融资本主义,为了探究这套体制如何运作,Harrington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资产经理。
Brooke Harrington:“这是一个很国际化的工作,所以我去了18个国家,包括开曼群岛,英属维尔京群岛,库克群岛,塞舌尔群岛,毛里求斯,纽约,伦敦,瑞士……各种地方。其中一项发现就是资产管理界将这个世界视作一个‘金融政策超市’。你去全世界各个地方‘采购’对你资产增值最有益的金融政策和法律法规。而一个优秀的资产经理就是那些知道在什么时候,去‘采购’什么政策的人。”
Brooke Harrington:“在现代投资人资本主义的环境下,出现了巨大的权力转换。资本从制造业转入投资领域,这被称为‘金融化’(Financialization)。今天你完全可以靠食利变成富豪,你不需要工作,不需要流汗。只要把你的钱在正确的时间,交给正确的人,投到正确的领域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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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在他2005年发表的科幻小说《赡养人类》中,脑洞大开地进行了一个思想实验:资本主义的尽头是什么?
在小说中,人类的兄弟文明生活在另一颗星球上,那里有着完备的法律和发达的科技,“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是铁一般的律条,无人可挡的执法机器则是律条的坚实后盾。同时,发达的科技让富人可以改造自己的身体和大脑,他们变得越来越强壮,越来越美丽,越来越聪明,终于,他们与穷人变成了两个物种,后者过于蠢钝,无法理解前者的科学、文化、艺术,这让前者更加迅速地集中全社会的财富。于是,财富不断向越来越少的人手里收敛。到最后,终于出现了一个“终产者”,他一个人拥有整个星球99%的财富,剩下所有人的财富加起来只占1%!为了做到“眼不见,心不烦”,终产者建造了十万艘飞船,让所有人上船离开。这些人最终来到了地球。
大刘在小说里描写的故事当然只是一种幻想,不过在当今的地球上,财富向越来越少的人手里集中,则是正在上演的事实。如果不加以控制和扭转,未来的人类,或许真的将会进化为两个物种:永远的富人,和永远的穷人。
幸运的是,地球上的科技目前无法制造出无人可挡的执法机器,人类有史以来的反抗历史也时刻提醒着富人们,他们安睡其上的财富并不是稳如泰山。无产阶级的怒火一旦全面爆发,将成为烧毁资本主义的烈焰。
如何让财富的分配更加公平?这个问题,是留给德国人的,也是留给中国人的,更是留给全人类的。到底人类的未来是不是如同《赡养人类》所描述的那般,全看我们自己。
(本文图片和部分素材来自观察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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