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吉直树 【】内为译注
热海的烟火大会已经过去一年了,我和神谷先生的演艺工作依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和我同辈的搞笑艺人,有些已经活跃在各档综艺节目之中了。电视上的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光鲜亮丽。当然,我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境遇归咎于时代,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和他们之间在能力上本就有着天渊之别。我们的主舞台依然是小小的剧场。为此,我们不得不积极参加每个月一次的段子甄选会。
夜里,一大批年轻搞笑艺人聚集到一起,被塞进狭小的等待室中。他们都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食不果腹,眼睛放射出暗哑的光。这些怎么看都与名望财富无缘的宵小鼠辈,构成了一副描述泥泞与挣扎的诡异画卷。
我们一组一组地被叫进房间,在负责现场演出的编剧面前表演漫才或短剧。这是一场持久战,评委们早已疲惫不堪。虽然在感情上很同情他们,但我还是有点不安,担心他们能不能对段子的优劣做出正确的判断。如果一个人突然昏迷倒地,那很容易就可以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是评委们做的是脑力工作,光用眼睛没法得知他们的脑子还在不在正常运转。
但是,没有一个选手为此而抱怨。我们是为了争取在观众面前表演的权利才来到这里的,如果不在这里证明自己的价值的话,就不会得到登上舞台的机会,大家都被这种气氛逼得喘不过气——尽管这种气氛只是我们自己的错觉,尽管从来没有人确认过这样的规则。为了得到发言的权利,为了能站上舞台,甚至为了那一丝脱离贫困的希望,我们在这里厮杀着。
经过几次甄选会之后,Sparks在剧场表演的次数开始多了起来,也有别的经济公司向我们发来了表演邀请,搞笑杂志上的新人介绍专栏也出现了我们的名字。在经常去剧场的观众中,多少有些人已经记住了Sparks这个组合。
就在这段时间,神谷先生联系了我。他觉得他在大阪的演艺活动已经到了瓶颈,打算把活动的中心转移到东京。
神谷先生的搞笑艺人生涯迎来了第六个年头。与他同期的搞笑艺人,虽然频率有别,但或多或少都已经在电视上露过脸。没能做到这一点的,大多都退出了演艺圈。神谷先生说,他已经厌倦了在净是后辈的剧场里被刻意礼让。
在搞笑艺人的世界里,最理想的路线是先在大阪闯出一番名堂,之后再带着积攒下来的履历去东京发展。但现在脱离剧场系统直接在东京寻找机会的搞笑艺人也不鲜见。虽然东京对于年轻艺人来说是个无比残酷无比严苛的险境,倒也的确是有那么几个组合直接就在东京打下了一片新天地。然而,必须要正视的一点是,有些人就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才华的,那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获得成功。
每家经纪公司大概都会更青睐言听计从的年轻艺人,而不是在演艺圈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虽说神谷先生是我的师傅,可我对于他作为搞笑艺人的作风实在是有些担心。客观地说,他的个性过于强烈,而且还很不擅长打理人际关系。这一点不单是对神谷先生,整个阿呆二人组都是如此。
阿呆二人组,在大众之中虽然籍籍无名,可是在搞笑艺人间却称得上是恶名昭著。我在东京的剧场表演的时候,都曾在休息室里听到别的艺人热烈地讨论他俩的劣迹。神谷先生的搭档大林先生住在我的邻镇,是当地有名的不良分子,他的名头连我们镇的小孩都知道。但是和大多数经常打架闹事的混混一样,大林先生其实是个情深义重的男人。只不过,他不知道该如何对抗那些阴冷的恶意,只好使用暴力作为武器。长此以往,被别人误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另一边,神谷先生似乎也是完全不知道如何跟周围的人相处。我所认识的那个神谷先生,和活在他人传言中的那个神谷先生,几乎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想想在热海发生的那次事件,就会觉得那些传言也未必是无中生有。
以正常的社会秩序为基准来评判的话,这两个人,简直是货真价实的“阿呆二人组”。知道了神谷先生即将上京以后,我心绪难平。占据内心的感情到底是期待还是不安,我自己都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