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79年,家住大沽乡下淮村摇江上小组,19岁的民办老师廖万安,到离家十华里路的争岭村小学任教。
一天两趟,踏着这条崎岖的山路,背包的袋子里装的是妻子为他准备的中饭,还有昨天晚上带回家批改好的学生作业。
他的脚步,总是那么匆忙。心急火燎的,常常饭还没熟,就在锅里盛上一碗,就着头天晚上的剩菜,吃点就走。
常常饭还在嘴里,抬脚便出了家门。他说他要赶在孩子们还没到学校之前,打扫干净教室,开启所有门窗。以免扫地飘扬的灰尘,影响孩子们的健康。
从家里到学校,都是无法通车的山路。
廖老师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有多少同学,昨天所学的知识巩固的情况如何?
有多少同学消化了课程的内容?,或者还处在囫囵吞枣的水平?今天的课该如何安排?怎样去上?
廖老师就这样走着,想着,带着这一系列自己必须解决的问题,来到学校。
廖万安老师,19岁高中毕业后,乡里招考民办教师,以优异的成绩被录用。1976年三月,正式开始了他的执教生涯。
那时每月工资仅五元钱,村里年终补助工分200分,分值两角钱,全年工资总共不足200元。
而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说和这些纯洁天真的孩子们在一起,心里也是纯洁的。
廖老师说:他喜欢在这种纯洁天真的世界里生活,没有世俗的纷扰,也没有尔虞我诈的算计。
他说,作为一名人民教师,孩子们当中的孩子王,就要把这些孩子保护好,培养好。
就像农民栽种稻子,花匠培育花朵,把知识的养分输送给这些小小的心灵,才是教师最大的快乐。
02
1982年,廖万安老师调任至冬茅坑村子任教。这个村的学生有32个人,分了123年级,一个老师教这三个年级的学生。
在争岭小学任教期间,也是教复一式班,一二三年级的课程。
在这里却碰上了几个难教的学生,比如一年级的胡立冬,胡小聪,胡立夏,认得出的字,写不出。勉强会写了,隔一天又忘了。数学做题的时候,只知道咬笔头,翻白眼。
三年级几个学生,学习成绩也特别的差。领悟水平,计算能力,等综合素质,都停留在一年级的水平。
廖老师对这些学生,没有任何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留下来,单独辅导。
每天下了课,放学了,他把这些不会做作业的学生,一一辅导,直到他们弄懂为止。
嗓子喊哑了,各种办法都用上了。假如一个人只有12分的耐心,而廖万安老师对他的学生,却付出了120分的耐心。
就像一个执拗的农民,即使禾苗先天发育不良,根须稀疏枯萎,难以吸取土壤养分。也决不放弃对它耕耘的希望。
他相信,一个人并不是生而知之,是学而知之。
只不过接受能力有快慢,领悟水平有高低。只要老师多付出一些心血,或者甘愿付出全部的心血,即使榆木脑袋,石头做的,也能开花结果。
每天放学之后,他必须给一两个落在队伍后面的学生,开一会小灶。等把这个小灶开完之后,回到家里,已是日落西山了。
踏着泥泞的山间小道,走完那十多华里回家的路程,同村的乡亲们基本上已吃完了晚饭。
廖老师,从厨房里盛上一碗饭,匆匆吃完。顾不得去抱一抱年幼的孩子,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翻开了要批改的学生作业。
妻子要去责任田里去干活,女儿,儿子,常常因为不见父母回家,就在自家的门槛边睡着了。
有好心的村民劝他,廖老师,你一天不到五毛钱,看看别的老师,每天都有时间帮忙家里干农活,你为啥天天都要忙到那么晚才能回家?就不能多想想家里?帮衬帮衬老婆,到自家责任田里干活吗?
好让你的妻子,照顾你们年幼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才是真正自己的啊,再说你又是一个民办的,干了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要不要你干咧?
当然,他也知道,乡亲们都是好心,自己是个赤脚老师,随时都有被取代,或解雇的可能,一天上完了该上的课就行。
是的,只要教完了该上的课。至于孩子们学没学会,听懂没听懂?对自己来说也的确没啥太大的关系。
可以用一句土话来告诉家长,你家的孩子,坐在他肚子里会撑死,我真的尽力了,但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可自己张不开这个口,医者仁心,老师也一样。面对这些接受能力慢的学生,就好比一群人在那里赶路。
有的人在这条路上健步如飞,步履轻盈,有些人汗流浃背,却如蜗牛龟行。在这条路上,只要稍微落下,便会拉开一段很长的距离。
而那些蜗牛龟行者,更是眼睁睁看着前面的人绝尘而去,叹息悲伤。
作为老师,我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这些掉队的学生,站在原地,迷失了方向?
03
1997年四月的一天,三年级的胡振东同学,母亲王长秀因肺癌病故。胡振东的父亲胡定明,常年在广东揭阳的新亨,炮台等建筑工地做工。
胡振东,从小跟母亲奶奶相依为命。母亲的去世,对小振东打击很大。学习成绩一直不错的小振东,有一天没来上课。
廖老师,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在同学的带领下来到了胡振东的家里。
进了家门,迎接他的是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
老人跛着一条腿,正在没有烟囱的士灶膛里添柴烧火,准备做晚饭。
柴火的浓烟在厨房里弥漫,呛得老人不住地咳嗽,廖老师也被柴火熏得睁不开眼睛。
老人家,胡振东同学在家吗?我是他的班主任廖老师。
老太太耳背连唤了几声,才抬起一双浑浊的泪眼,见来的是自己孙子的老师,一双乌黑的手在围裙上局促不安地擦着,踉跄着站起身来。
哦哦,你是俺孙子的老师啊!这孩子说不念书了,刚从山上砍柴回来,又去井里挑水去咧,我这把骨头挑水不动了。
老师呀,不瞒你说,俺振东的母亲治病欠下了一屁股债。这不,振东他爸一个月都没寄一分钱回家了,买盐的钱都没咧,俺孙子寻思着打一点柴去圩上卖。
说话间,胡振东挑一担水回来了,因为年纪还小,一担水在路上摇摇晃晃,等到了家里,也只不过剩下半桶水。
胡振东同学,今天咋不来上学了?
我不上学了,我要在家照顾奶奶,还有……
说到这里,胡振东没再说下去了,廖老师从他奶奶口中也知道了大概的情况。
你还这么小,如果现在不上学的话,将来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廖老师不由分说,让胡振东坐到自己身边,他从包里拿出课本辅导他今天落下的课程。
离开的时候,廖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二元钱,塞到胡振东手上说:去买一点日常用品吧,记住,再难也别把学习落下,明天一定要来上学。
离开胡振东的家,廖老师心情沉重。老人烟熏火燎的泪眼,以及他们家中,连最基本的生活也无着落,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饥肠辘辘的他,回到家中,不见妻子像往常一样烧火做饭,而且连孩子也不见。
他急忙到邻居家去打听,才知道,妻子抱着三岁的孩子去村诊所看病了。
志群叔见他回来了,还告诉他,他家的稻子被钻心虫吃得稻杆全是洞窟窿了,应该抓紧去田里打打虫了。
志群叔的妻子,打断她丈夫的话,对廖老师说:你快去看孩子吧,听说村诊所治不了,你妻子带孩子上乡里卫生院了。
廖老师向邻居小曾借了一辆自行车,掉头向乡卫生院赶去。
儿子得的是急性肺炎,正躺在病床上挂着吊瓶,看到儿子苍白的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妻子惊魂未定的目光。
廖老师鼻子一酸,他像个罪人似的,面对着孩子和妻子,喉头哽咽,呐呐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04
廖老师的妻子看到丈夫自责的样子,微微一笑。
她理解自己的丈夫全身心都在孩子们的身上。她也尽量不让丈夫因为田间地头的农活,家里的孩子琐事分心。
有一次杀虫,那年代,没有环保农药,都是甲胺磷,1605,杀虫双等一些对人畜有剧毒的农药。
因为气温高,杀虫的时间太长,廖老师的妻子不幸被农药中毒。
当他的妻子倒在田坎侧旁的草丛中,不停的呕吐时。同在旁边杀虫的志群叔,看到这种情况,大声呼救在户外干活的其它乡亲,一起把他的妻子抬到村里卫生院抢救,才幸免于难。
42年的从教生涯,廖万安老师的足迹,踏遍了大沽乡104个村小组大半个偏僻的山村。
作为一个赤脚老师,最偏僻的山村,最冷清的破庙,是他工作的地方。
破庙里传出的那琅琅的读书声,就像一首乐曲,谱写着,一个乡村教师流逝的青春,滚烫的热血,和所有的酸甜苦辣。
廖老师那只破旧的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他自己用毛笔字书写的一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他说,如果把教师比作春蚕,就应该把所有的丝都吐出来,献给自己的学生!
一九九八年,廖万安老师,通过自学考试,被瑞金师范录取。毕业后转为正式的公办教师。
几十年连轴转的工作,使他落下了颈椎病,腰椎病,还有高血压。
有几次,他的腰椎疼得不行,可他强忍着剧痛,用手撑住讲台上课,硬是没有因病休息。
有人劝他,别这样拼命,他总是笑笑说:一个学校就我一个老师,我不去上课,就会耽误了整个学校所有孩子们的课程。
如今,偏僻的山村小学相继合并撤销了。廖老师也从他热爱的教学岗位退休了。
年过六旬的他,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从他手里启蒙的学生,有的当了老师,有的做了企业老总,有的还在大专院校就读。
他的学生,深有感触地说:如果没有廖老师那几年扎实的基础教育,就没有他们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