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们讲经济学是研究资源配置的科学,然而今天我们更多地讲,经济学是研究人的行为的科学。因为归根结底,资源是通过人的行为配置的。因此研究资源配置,本质上就是研究人的行为。
那么,经济学如何研究人的行为呢?经济学以行为假设、用公理化的方法研究人的行为。
经济学最基本的行为假设:(1)人人追求约束下的利益最大化;(2)对于经济物品来说,多比少好,有比无强,而且,人们还喜欢多样化。
这第二个假设,无非是对人性的规定,也就是对偏好的规定。
什么是经济物品呢,或者说,什么是利益啊,这是一个十分主观的东西。有的人爱财,有的人好色。有的人重名,有的人重利。有的人出家修行,有的人到死都放不下。不同的人,有着不一样的偏好。这个可以有差异。但是经济学假定,对于你所认定的经济物品,总是希望多比少好,有比无强,越多越好。这也是我们所说的,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多比少好,有比无强,还有一种解释,就是一种商品减少了,那么就要适当增加另外一种商品作为补偿,否则你的效用水平就降低了。
喜欢多样化呢,通俗地说,就是“花心”的意思。花心你能懂吧,就是我们不但喜欢事业,还喜欢爱情;不但喜欢吃好的,还喜欢穿好的;既喜欢丰满的,也喜欢苗条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总之是什么都想要。
大学毕业写留言的时候,你会只写一句“祝你事业成功”吗,也不会只写一句“祝你爱情甜蜜”吧,你一定完整地写上“祝你事业成功,爱情甜蜜”。这就是多样化偏好的反映啊。
喜欢多样化就意味着,如果一种商品已经很多了,那么消费者愿意放弃较多的这种商品,换取较少的另一种商品;反之,一种商品的数量已经很少了,要让他放弃一点点这个商品,那么就要给他足够多的另一种商品作为补偿。
举个例子。比尔盖茨很有钱,他愿意拿很多很多的钱去换一点名声。可是我呢,要拿名声跟我换钱的话,就需要很大的名声我才愿意跟你换,而且只能给你很少的钱哟。
所以一种东西越多,你对它的评价就越低,认为它越不值钱,越不珍惜它;反之,你对它的评价就越高,认为它越值钱,越稀罕它。
人都追求利益最大化。但是,人不是漫无边际,而是在约束下追求利益最大化。
教科书上约束是指预算线,它决定于收入水平和商品价格。然而只这样看一般化还不够,不仅收入水平、商品价格,你的身高、学历、长相、家庭背景,都构成你行为选择的约束。
给定偏好,再把约束条件考虑进来,就能决定人的行为。
人人追求约束下的利益最大化,这也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理性人假设,或者说自利假设。
偏好相同,但是约束不同,行为选择同不同?不同。反过来,约束相同,但是偏好不同,行为选择也会不一样。城里人送孩子学钢琴、学舞蹈,农民则很少这样做。是农民不喜欢吗?不是,因为约束条件不允许,他没有能力送孩子学。同卵双胞胎,身高、长相、家庭什么都一样,可是哥哥找的是淑女,弟弟找的是辣妹,为什么?因为哥俩偏好不一样。
人的行为由约束和偏好共同决定,但从这里开始要拐弯了,经济学偏偏假设所有人的偏好是一样的。换句话说,经济学把人都看作是同质的,任何人既不比他人聪明,也不比他人特殊。既然人与人都是一样的,那么行为和结果不同,就完全是因为约束条件不同了。
干脆说得直白,经济学只从约束的角度解释人的行为。这一点,大家要牢牢记住。
据我所知,这样的行为假设、这样的看问题的角度,遭到了不少人的批评。
没有人讲这样的行为假设能够准确刻画这个世界,没有人讲这样的视角能够反映经济的全貌。不要指责经济学片面,我比你更清楚经济学的片面。经济学之所以有价值,正在于它的片面。我们过去讲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其实这根本就不是溢美之词。一张1:1的地图全面不?有意义吗?大家见过1:1的地图吗?地球就是啊,有用吗?所以你真正应该关注的是,经济学的假设和视角,能不能让我们看到从别的角度看不到的东西,给我们独到的启迪。
下面我们试着用经济学的这一视角和方法,分析两个例子。
知道谢老师为什么没有追求范冰冰吗?你不能说是因为谢老师不喜欢范冰冰。那我告诉你好了,我喜欢范冰冰,做梦都喜欢。我没有追求范冰冰,因为自己只是一个穷博士、酸教师,够不着啊。癞蛤蟆不能吃天鹅肉,否则天鹅肉没吃着,癞蛤蟆也没有了。
你是不是在嘀咕,谢老师,不学经济学,我也知道你没有追求范冰冰,是因为够不着,那么学你的经济学还有什么意思呢?好嘛,那么我们看看下面的例子。
2000年的时候,我在做的一个课题,是帮助乡镇企业进行现代企业制度改造。当遇到农民企业家的时候,他们说的那个言之凿凿:你看,农民目光短浅,视野狭窄,明明有现代企业制度,偏偏搞家族经营。那么这样讲到底对不对呢?
在经济学的框架内,你不能说谢老师你怎么这么蠢呢,竟然去搞家族经营。你在这样指责的时候,一定要想一想,既然我在追求利润最大化,请人经营能够创造更多的利润,我怎么可能不请人经营呢?我不请人经营,一定是自己经营或者和兄弟姐妹一道经营更划算嘛。
我请你经营,而你确实有经营才能,可是给我干活,你不可能像给自己干活那样尽心尽力啊。你可能建豪华的办公室,坐头等舱,请漂亮女秘书,甚至你可能挪用我的钱,去办完全属于你自己的事。遇到这种情况,我怎么办?我不能打你哟,也不能骂你,因为我是富人,富人违法的成本高嘛。富人住着豪宅,开着名车,太太貌美如花,还有大批女朋友,因为违法而失去自由,是不是代价太高了?因此,我只能用合法的手段加以解决,就是诉诸法律。
可是,如果打官司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又怎么办呢?那就自己经营或者请兄弟姐妹一起来经营好了。因此,以经济学的视角来看,如果一个地区家族经营流行的话,那么你就要留意了,这个地区法治是不是还不健全。我们观察到欧美不是没有家族经营,但是没有那么普遍。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法治良好嘛。我们观察到中国和东南亚家族经营流行,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和东南亚法治还有待改进啊。
以经济学的视角来看,家族经营根本就不是人的问题。你不喜欢家族经营,可不可以?可以啊。但你应该把精力用在法治建设上,而不是去帮助家族企业进行现代企业制度改造。
请问:不学经济学,你能这样看问题吗?
小结
约束下利益最大化公理明明包含约束、偏好两个方面,可是经济学偏偏忽略偏好,忽视人的差异性,只从约束的角度考虑问题。如果你能学会只从约束的角度考虑问题,那么你立即就会成为一位高人。
摘自著名经济学家/浙江财经大学教授谢作诗 《用经济学思维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