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匆匆了。匆匆的，无论是什么都连让我看清楚的机会也不给我，就匆匆了。什么都匆匆了。似乎只有我才是静止的，又或许我根本就是个障碍物。
原来，我只是突然感到累了。
北风咆哮，一下子把日历撕掉厚厚一沓。那么迟钝的，已经站在一年的尾巴上了。今天和爸爸去买年货，好多人，书店、百货大楼、夜市......所有想象得到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从超市走出来，看到地上亮晶晶的，是冰。下过雪了吧，在我来不及向外边张望的刚才。
“穿马路的时候当心点，不要就看脚下面，左右多看看。”爸爸领着一大袋东西，额头上青筋微微的抽动着，嘴巴里冒出白白的雾气。
“嗯，知道了。”我也拿棉花糖一样白白的雾气回敬他。嘴上这样说，我并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脸，仍旧好像赌气一样的低着头。唉，爸爸，怎么那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怎么无论我多大都说一样的话呢？
可是，爸爸，你自己也请千万小心。看着爸爸有点驼的背，忍不住默默地祈祷。
路上的行人匆匆过去了，路面的薄冰被他们踩的很滑。平时跟妈妈走都很怕妈妈摔倒，毕竟我一天天地大了，他们却一天天老去。于是很自然地担心爸爸会突然摔倒。我们在人群里穿梭，挤来挤去，很容易走散掉。
不要走散，爸爸的手，我要牵到。
但是当我伸出手去的时候，去不知道应该把手摆到那里。肩膀，胳膊，还是手肘？无论哪里都那么不自然。我总是迟钝又笨拙。想起来，小的时候经常看到别的女孩子挽着爸爸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走在大街上，他么可以在爸爸怀里撒娇，可以高兴地亲亲爸爸带胡子的脸。可以，可以，可以。多么羡慕，却从来不对别人说，因为连对别人来说这么平常的事情，我也很少办到。能够理解他，我的爸爸。他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没有办法接受。一下子胡子拉蹅头发斑白，一下子要习惯原谅别人的过错，一下子有个十七岁女孩叫他“爸爸”。
我终于试着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伸到爸爸的手臂下，但是他似乎有些排斥——要么突然加快步行速度让我的手不得不离开他的臂弯，要么抬起左手来摸摸自己的鼻子让我的手无从依附，要么假装挠痒痒冷不伶仃地把手抽出来又若无其事地垂下去。我试了好多次，最后还是只能跟在后面拽着他的衣服的一个角穿梭在人流之中。也许他只是本能地反应，也许是我过于敏感。
时间又匆匆过去了，冬天总是昼短夜长。还来不及想清楚，就听到了吱呀的开门声，扑面而来的，是米饭香香的味道。用眼角偷瞄爸爸，他已经放下了那带东西，好像西绪弗斯不必再推巨石一样，神色说不出的轻松。一面轻轻地揉揉胳膊，一面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碗，他的嘴巴里冒出白气：“快洗洗手，我们吃饭了。”
关上门，对着镜子许下愿望——我也很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望着爸爸的胳膊，幸福的走在人群里。
吃饭的时候看到爸爸在揉他的胳膊，不知道他有没有感觉到，上面有过女儿手心的温度。也许，只有等到爸爸老到不能够自己稳稳地走路的时候，我才能够名正言顺地挽起他的臂膀。
并且是，紧紧的。
我还在等。
只是爸爸，你不要变老。不要老，好不好？好不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