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慕容泓再次遣元稹送消息至未央宫西院:钱枫已送入大理寺待审。灵王在朝堂之上冲太子与硕亲王发了大火,喝斥了诸多官员,动了肝火,宣了太医早早退朝。因是心火,故李顺宣了口谕,除加急政务,一概不见。林絮听后,只点了点头,回了一句“已知晓”便打发了来人。
养心殿内
灵王仅留了李顺在旁伺候,侧卧书几后的坐榻之上,眼眸微闭。一手捻着墨绿色翡翠手串儿,一手敲着金丝楠木龙雕椅,反复思量。钱枫一案,似是看出了其中计谋却又有不通不透之处。原是想试探三位皇子各自实力,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将水搅浑却隐身不见的陈咬金。因而转了策略,一心想揪出这个谋划者。
灵王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问道:“李顺,这钱枫是钱箜的第几子啊?”
李顺拱手回道:“钱箜生有二子一女,钱枫是次子,虽是庶出却十分受钱司运偏爱,也是钱府中最有出息的。”
灵王“嗯”了一声,半晌方道:“你可知,这钱箜往常于何人交好?”
李顺一惊,这个问题十分要命。答,会牵连出更多朝中风雨,甚至自身也会深陷其中;不答,便是对灵王道大不敬。快速思量,拱手请罪:“王上恕罪,奴才… …奴才实是不知啊。”
灵王睁眼撇了他一眼:“你个老狐狸。”
闭眼后又自顾自念叨起来:“太子与硕亲王二党,明摆着是受蛊惑相争。这几个蠢的竟还不知,吵得不可开交。古往今来,鹬蚌相争,渔人获利,难不成钱箜是泓儿的人?”
李顺认真地盯着他身前一掌宽的地面,不敢抬头,更不敢多看灵王一眼。
灵王见他如此,摇了摇头:“去,给朕换盏茶来。”李顺恭敬端着茶盏离去,灵王又道:“可泓儿始终未曾有所行动过,便是连党羽也都未见拉笼。难道是林毅出的主意?”话语刚落,又被自己推翻:“不,不像。他一介武夫并非是个善权谋的。”
又是沉思片刻,直至李顺奉了茶盏来。灵王接过,喝了一口:“那… …难道是后宫中人?淑妃?”放下茶盏,灵王再次摇头:“不,婉儿断不会如此。莫非… …是林絮!”
灵王转头看向李顺:“老狐狸,你看那个林絮像是个能出谋划策的人么?”
李顺皱了皱眉:“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昨日她那胆怯的样子实在不像。连王上准了她随意出入御花园这莫大的恩赏都蠢到不知的,恐也不会是她了。”
灵王蜷腿斜倚在龙榻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又是半晌沉默不语了。就在李顺以为灵王要假寐片刻时,灵王却突然开口:“去,告诉大理寺。让他们下手轻些,莫断了钱府的这根好苗子。”
李顺领命,退出养心殿。
未央宫,西院。
林絮听罢元稹回报,眼见事将尘埃落定,林絮微微一笑,吃着苏汐沫刚刚烙好的奶饼,心下盘算:这一局,险!
晚膳过后,林絮闲坐看书,林毅忽至却未见慕容泓。待林毅落座后,林絮方问:“兄长今日缘何独自前来?可有入宫旨意?可拜见过淑妃娘娘?”
“絮儿越发唠叨了。瑞亲王和娘娘说体己话,遣我先过来罢了。”林毅数落林絮,正好瞥见林絮面前小几上有一盘新鲜的青枣,起身毫不客气地整盘端至自己身边大快朵颐。食物都无法堵住这厮的嘴,接着数落道:“年纪轻轻却入老僧入定般,甚是无趣!不若早早剃度做个姑子,倒是… …”
林絮心知兄长不讨到好处是不会罢休的,手中的书卷都来不及放下,丝毫不顾及大家闺秀的礼仪手扶额头对苏汐沫道:“沫姑姑,沫姑姑,快快上茶来,要最好的!”
林毅听闻,喜出望外贼兮兮地望着苏汐沫:“甚好,甚好!姑姑要仔细些,要喝绘牡丹。”
苏汐沫欠了欠身,默默离去。
林絮怒瞪林毅:“兄长莫要得寸进尺,这绘牡丹我都未曾喝过几次,你是如何知晓的?”
林毅得意道:“絮儿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不见你求圣贤书哪。你可知… …”
“瑞亲王吉祥。”忽听外间翠儿问安,林毅脸色忽变,头皮一麻,口边的话深深憋了回去。四处回望却发现竟无任何藏身之处,深深一叹,起身准备迎接慕容泓。瞥眼却见林絮看出端倪掩嘴浅笑,反是放了手中书籍斜倚在软榻上,显得更加惬意。
只见慕容泓转入内间,满面笑意,见林毅行礼却一把抓了上去:“林先生倒跑得快,可让我费了好一番口舌!先生如何补偿本王!”
林毅满面尴尬,陪笑道:“殿下莫恼,殿下莫恼。小的是真心诚意感念殿下的恩德的。殿下请坐,殿下请坐… …”此时苏汐沫刚好奉茶进入内间,立刻接了苏汐沫手中茶碗,献了上来:“这不,小的特意吩咐了沫姑姑给殿下沏了绘牡丹。”
闹这一出,林絮倒是平静无波。她深知这位兄长,在外待人接物礼仪周全,实打实的谦谦君子,实是没脸没皮惯了的泼皮无赖。今日这出戏已是不值得评说的小打小闹了。然,这一闹着实惊了苏汐沫,一贯都循规蹈矩的她,今日也算是涨了见识。虽然吃惊于林毅的变脸戏,但见林絮都未曾拆穿,她也只能默默不语,微微低了头。
慕容泓接过茶碗,打开茶盖见到的是一碗打至鲜白的极品茶汤,眼睛微眯,抬手欲喝还不忘说道两句:“还算先生有心,我也不算白费口舌了。”
话语未毕,却听苏汐沫道:“王爷且慢。”
苏汐沫向来都是谨小慎微的,从不曾如此唐突过。慕容泓不怒反疑,看向苏汐沫。
“王爷,您手中这盏茶,并非全品。”苏汐沫行了半礼,又道:“可否让奴婢绘上牡丹,全了这绘牡丹之名?”
慕容泓将手中茶盏递将过去,静看苏汐沫手中生花。只见苏汐沫左手执茶盏微微摇晃,右手持茶针轻轻点在茶盏之中,不过片刻,一朵牡丹花盛开在了这茶盏之中。
“妙哉!妙哉!沫姑姑真乃生得一双巧手也!”慕容泓感叹道。
苏汐沫宠辱不惊,谦道:“奴婢记得茶仙卢仝卢先生,曾有一绝学,可用茶幻山水。奴婢乃雕虫小技罢了,不及当年卢先生万一。”言毕,默默立于林絮身侧不再言语。
慕容泓品茶,林毅在一旁干看着,林絮看出林毅的尴尬之处,却未再吩咐奉茶,反而是接了苏汐沫的话:“姑姑,何时教与我,闲时也可打发打发时间。”
苏汐沫欠了欠身:“姑娘喜欢,奴婢自是愿意的。”
“这治茶手艺陶冶性情自是好的,我很是愿意尝上一尝。可如今絮儿身上的伤未痊愈,待伤好了也不迟。”慕容泓放下茶盏,满眼喜色望向林絮。
林絮心知慕容泓定是心有误会,并未接话,反而转了话题:“殿下因何事劳舌?絮儿也想听听呢。”
林毅一听,整张脸成了猪肝色,打岔道:“殿下,时辰不早啦,可要回府了?”
慕容泓却哈哈笑开了,竟丝毫没有亲王相了:“看来先生是怕极了絮儿的。”
听闻此言林毅更是不知如何开口了,索性递将一个青枣过去,及其拍马屁道:“殿下,这青枣十分清甜,要不尝一个?”
慕容泓接过青枣并未食用,反将青枣放至盘中,低头从袖中有取出一水蓝色彩绣鸳鸯香包,憋笑递与林毅:“玉儿千求万求让我带给你的。”
林毅大惊,眼中却带了几分羞涩:“都多次说了无需如此啦,这妮子真是… …”
一个要递,一个不接,推送间反被林絮夺了过去细细端详,低眼瞬间掩去了眼中冷芒:“金色彩线锁边,平针工整,扣线紧密,图式绣针细致入微,栩栩如生,真真是费了一番苦心的。兄长好福气啊!”
林毅一把将香包夺了过来,收于袖中:“絮儿休要打趣为兄,我且拿去还与她。”
语毕,向慕容泓行了礼,匆匆离去,仅留下慕容泓一脸坏笑:“我记着絮儿还欠我一个香囊,不知絮儿可放在心上?”
林絮心底一紧,不知该如何开口,苏汐沫适时道:“茶水凉了,奴婢给殿下和姑娘另换一盏。”
林絮接话:“有劳姑姑了。”转而对慕容泓道:“殿下恕罪,絮儿一直记着呢!只因进来身体不适,因而懈怠了。”
慕容泓只听林絮记着此事,便欣喜不已,不在乎做了与否。又闻林絮身体有恙,关切问道:“絮儿哪里不适?可要宣太医来瞧瞧?”
“那絮儿多谢殿下了。”林絮微微施礼道。
慕容泓闻言,立刻招乎元稹来:“元稹,去,快去请太医过来给姑娘瞧瞧。”
元稹领命而去。
慕容泓接着又道:“今日过来,主要是谢姑娘指点的。钱枫一案,事事皆如姑娘所料,毫无二至。现下钱司运安了心,钱枫亦保了命。”边说边起身拱手:“多亏姑娘妙计!”
林絮吃了一惊,没料到慕容泓会向自己行礼致谢,慌忙起身下榻去扶慕容泓:“殿下折煞絮儿了。切莫如此!”
慕容泓见林絮起身,担心其伤势,直身去扶。岂料如此一来,两人却拥了个满怀。二人尴尬分开,林絮坐回窗边软榻羞红了脸,林毅清了清嗓子转出外间。
苏汐沫奉茶进来,慕容泓接了茶却不与林絮说话,林絮竟自顾自的起看书来,苏汐沫更是识趣的在外间等候吩咐。
慕容泓茶也喝了两盏,茶点亦吃了不少。约莫半个时辰已然过去,太医却迟迟不见。有些坐不住了,询问门边翠儿:“你去看一下,太医是否过来了?”
翠儿应声去了,片刻却只身回来了。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太医呢?元稹呢?”慕容泓问道。
慕容泓再三逼问下翠儿开了口:“淑妃娘娘抱恙,太医在正殿为娘娘医治。”
慕容泓一愣:“母妃病了?”
翠儿答道:“早上娘娘还好好的,现下… …”
林絮斜眼票了翠儿,忙道:“娘娘近来照顾絮儿,甚是幸苦。殿下先去看看娘娘,絮儿更了衣便去。”
慕容泓点了点头:“絮儿如若身体不适便不要勉强,母妃那边自有我去解释。”
言罢告了辞,翩然离去。
苏汐沫回屋时,林絮将手中的竹叶高升香囊递与苏汐沫,招了招手对苏汐沫道:“劳烦姑姑速速将此物送与殿下,就说… …”林絮招了招手,与苏汐沫耳语了几句。
未央宫正殿前,苏汐沫将香囊递与慕容泓低声言语了几句后,退开嘱咐道:“殿下可万万收好了,此乃姑娘的一番心意。”
语毕,苏汐沫便转身离开,慕容泓入殿探望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