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出生便住在深山,只知诗三百,还未曾涉世,终日看着葳蕤古树,听着深林呦呦鹿鸣,间以潺潺水声,生了满心荒芜,我大概会和树一般,腐朽在这林子里吧。
某日无意之间,我拾得一卷书,书里道,卿相拂袖离庙堂,一身白衣入江湖,说是去寻三千繁华。一遍又一遍,我竟看得痴了。从那天起,我不再入深林寻鹿,我只惦念着那白衣,那三千繁华。
我想我是得了痴病了。可我那荒芜的心,却意外的有了生机。我想我该走了。我带着一线生机,手执玉石,相鸣玲玲,心念诗经,轻歌无邪,迈出了山门。
我依着千顷明月,吻一路梨花,来到江南。这里到处是衣袂藏着如烟细雨的红衣翠袖,裙裾舞起似蝶繁花的温香软玉。桥下折柳送别泪涟涟,陌上采桑回首笑嫣然。花钿绘伤疤,染秘色朱砂,镜里朱颜,似是不老。白日纵饮,暗夜笙歌,我不禁醉倒在这温柔乡里了。暖风拂面,我饮着陈酒,徐行花间。这可是那人说的三千繁华?可这巷口,醉时热闹醒时落寞。那三千繁华,怕是不在这江南吧。
我携孤影随落霞,迎秋风北去。到北国之时,千山雪,千江月,拓印着旧日年华。寒冰烈风,如坠冰窟。天心月冷,雪花在空中忐忑绽放又无声坠下,有如我怀中仍存的那一线心花。长街上有纵马高歌欲逐天涯的少年,短亭里是红衣猎猎飞雪舞剑的女子。更有公子不吝千金酒,拟把疏狂图一醉。漫漫风雪,寒梅著花,我循着暗香觅疏影,行至天光乍破时,困倦而眠。醒来恍惚一夜白头,梅花落满双肩,覆着雪着了一身白衣。这竟是白衣了么?那这便是三千繁华了么?可日光洒下来,化冰雪失白衣。那三千繁华,怕是不在这北国吧。
风雪载途,我沿古道打马入黄沙,出边塞,一路荒城人影稀。残阳如血,白骨森森。吹角连营,霹雳弦惊,麾下分炙笑啖,举酒饮尽征夫泪。千帐孤灯寒落雨,曾照相思到谁家?生与死交加,颠仆难放下。当初梦与誓,如今罪与罚。此生已落满挣扎,再无从闲雅,覆满欺诈,方寸厮杀。战鼓声声,号角阵阵,漫天黄沙,又是一场胜战,英雄们浴血归来,融入天边残阳,剪影美的惊心动魄。这便是那三千繁华么?可这里的风裹挟着血腥味,风声像极了呜咽。那三千繁华,怕是不在这塞外吧。
我想我是病入膏肓了。初心失无瑕,旧梦生獠牙。我的心似是没有生机了。我想我该回去了。玉石破碎,不复相鸣,余满喉喑哑,歌酸辛苦辣。我带着满身落拓,回到了山中。
我携着那卷书,入深林寻鹿。我忘记了白衣,和那三千繁华。我看着葳蕤古树,听着呦呦鹿鸣,间以潺潺水声,生了满心荒芜。我大概会和树一般,腐朽在这林子里了。
林深 2016/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