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
二丫头,一根晒衣绳吊成了鬼的人
二丫头长的标致、好看,这是全村人公认的,也是村上人跟她其他七个兄弟姐妹比出来的,无可辩驳的实情。
生命就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是一个娘生的人,素芹跟第一个老公生的两个儿子,一个象娘,一个象爹。一个矮胖,一个矮痩,猴瘦。
素芹本人白净,大脸盘,香肠嘴,肿眼泡,身材很矮很壮实。素芹说话高门大嗓,中气十足。一般人认为素芹的样貌绝对是男人第一眼看不上的女人。可让人跌破眼镜的是素芹却是个心思非常活泛的女人。在跟第一个老公生了两个孩子以后,她勾搭上了村东一个身材高、辈分也高一辈的她老公同族的光棍。从我记事起,素芹早已由素芹奶奶升位成素芹太太。素芹跟第二个老公,我应称太太的帅男人很快劈劈啪啪又生了六个孩子。那时农村既不办结婚证,也不办离婚证,女人跟谁过日子,生孩子,就是谁老婆。所以,实际上素芹在两家只相隔80米的一个村子里有八个差一个辈份的孩子,一个前任老公,一个现任老公。在一般人想来,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距离,大人孩子应该都很尴尬,但素芹不是这样的人。素芹一向泼辣,一有不快,跳脚,拍手抢地,揭东骂西,半村可闻,几次搞得没人敢招惹她。
说来奇怪,素芹后生的六个孩子,三男三女,五个象素芹的身材,一律矮,脸盘倒还好,有的象爹俊朗,有的象娘白净,只一律的肿眼泡,不理想。唯一的特例是二丫头,皮肤象娘白净胜三分,其它象爹又俊五成,女大十八变,二丫头是越变越好看。素芹眼见着二丫头长成了自己的摇钱树,也是越看越喜欢。
一天下午,已经几年没见素芹发威的村民又复习起素芹的泼骂。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哪个不知轻重的家伙误撞到枪口上,听着乐呵。农村骂人高手开骂词都会在上至缺德祖宗,下至断子绝孙,贱至蓄生狗养,无耻至操妺日娘等的污言秽语中夹杂事件的描述,骂起来显得有理有据,情节生动。另外,骂人时在腔调上会揉进深恶痛绝地咬牙切齿,让人听了胆寒十分。村民们好奇地听着素芹一流的叫骂声,听着听着听出了眉目,原来素芹在骂谁家的野孩子无耻无德不要脸,勾引她家二丫头。
从素芹如此高调的叫骂,村民可以推断出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应该就在本村。素芹以这种强悍的气势直接声明了做娘的态度:没有实力,梦想吃我家天鹅肉,我帮你撒尿照照你,你不配。其他野小子也过过称,称秤自己,别做梦了,只会惑火上身。
二丫头是个面皮很薄的女孩。听说她妈在扑天抢地叫骂的时候,她只躲在自己房间哭,哭得很伤心。平常梳理的光滑乌黑的麻花辫都扯散了,她妈骂得越恶毒,二丫头情绪越激动,撞墙撞桌,幸好一个姐姐大丫头一个妹妹小丫头守着,拉着。
素芹骂到天黑,回房指派另两个丫头烧锅做饭。吃喝,睡觉,无话。端给二丫头吃的饭二丫头一口没动。
第二天早上,二丫头没起床,小丫头端来饭,她还是不看。她好像想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与她妈的愿望背道而驰的决心。
素芹听小女儿汇报完屋里的情况,不由怒火中烧,再次开骂。这次素芹开骂的对象也包括进了自己的心头肉二丫头。没良心、不要脸、丢人、情愿没养你⋯⋯
二丫头麻木的听着她妈的骂,没哭没闹。等她妈已骂上半个多小时以后,二丫头让妹妹传话给她妈,她要是不骂了,她就吃饭。
素芹停骂,二丫头吃饭。
中午,素芹做饭,二丫头仍在自己房间吃了妹妹端来的饭。
吃完中饭,素芹喊另外两个丫头和她一起下田摘绿豆。大丫头要带二丫头一起去,素芹不让,叫小丫头把二丫头的房门锁上。小丫头不情愿,但也不敢不听。
傍晚,太阳还没落山,素芹娘仨摘了三个大半麻袋的绿豆角,疲惫而满意地回家做饭。一到家,小丫头急吼吼地去给二丫头开门。门刚推开半扇,小丫头惊恐厉喊:“二一一姐一一”瘫坐在门槛上。听到异喊的素芹与大丫头冲过来,一样厉叫:“二丫头!”可任凭她们如何喊,巳没了回应。二丫头用晾衣绳高高的把自己悬在梁上。
吊死的人不能睡棺材,听说披头散发的二丫头是卷在高粱席里下葬的。二丫头的坟在村北的田里,与别的坟不靠,显得突兀、孤零。每次秋天收山芋干回家做晚饭,天已黑,我一个人从更北的田里,远远的路过二丫头的坟,都怕得要命。越靠近我会走得越快,最后都是跑起来,等跑离很远我才敢慢下脚步,不敢回头看,生怕会有东西跟过来让我魂飞魄散。
二丫头死后不久,听村民们说二丫头的魂经常回家。偶尔,她家里人会听到开门响,梳头声,喝水声。我们情愿相信二丫头的魂是有的,是不舍的,是可以随她所愿回来的,因为我们所有人都太怜爱这如花的生命,不舍她真的别离。
谁说关于鬼的传说不是美好的呢?我们怕鬼,是因为我们不想成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