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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崔黎黎
陈寅恪
著名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育家,学术领导人傅斯年称赞他:“陈先生的学问,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
中国近代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史学家、文学家梁启超感叹:“我梁某算是著作等身了,但总共著作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
中国比较文学之父、中国现代著名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诗人吴宓评价他:“合中西新旧各种学问而统论之,吾必以陈先生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陈先生虽系吾友而实吾师。”
让中国近代最活跃、最负盛名的众多有学之士毫不吝啬称赞的这位“陈先生”就是陈寅恪,他被称为中国现代最负盛名的集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诗人于一身的百年难见的人物。
陈寅恪
人生而有责,在陈寅恪看来,他此生最大的责任便是著书立说,教书育人,做一个拥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学者。
陈寅恪是少见的不为世俗名利影响的纯粹读书人,大多有学之士无论多么醉心学问,总要用学士、硕士或者博士的学历来证明自己学术的权威,来提升自己的社会影响力。
毕竟人吃五谷杂粮,总免不了俗,辛辛苦苦读了几十年书,需要有一个能证明自己学历或者能力的证书来表彰这么多年的努力,也可让自己能更好的找工作,更好的生活。
但是,陈寅恪却是一点也不屑这些含金量极高的证书,他曾在日本巢鸭弘文学院、复旦公学、德国柏林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法国巴黎高等政治学校、美国哈佛大学就读,可他终生唯一取得学历认证的只有复旦公学的学位证书。
他博古今,贯中外,学得杂而坚实,堪称百科全才。有学校曾想给他颁发博士学历证书,但是被陈寅恪拒绝,在他看来,知识是他自己的,融入了血脉,无须旁杂的来标榜自己的学识。
能有如此清流之士的做派,或许同他煊赫的出身和自小接受的教育有关。
陈寅恪出身名副其实的名门大族陈家,从他曾祖父一代起,陈家就已是书香之家。他的祖父陈宝箴曾任清廷兵部侍郎,湖南巡抚等重要职位,是拥护维新新政的重臣。他的父亲陈三立是近代同光体诗派重要代表人物,有"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之誉,与谭嗣同、吴保初、丁惠康合称"清末四公子",与谭嗣同、徐仁铸、陶菊存并称"维新四公子"。
陈家人才辈出,五代就出了陈宝箴、陈三立、陈衡恪、陈寅恪、陈封怀五位名垂青史的杰出人物,被称作"陈氏五杰"。
陈家历来注重后代的教育,在陈寅恪幼时,他的父亲便在家中成立“思益学堂”,邀请国学大师王伯沆、柳翼谋、周大烈等名流之士教授他四书五经、数学、英文、体育、音乐、绘画等课程。
而且从陈寅恪祖父陈宝箴到他的父亲陈三立两代人都拥护新政,思想开化,陈三立更是和老师们约定“一不打学生、二不背死书”,让陈寅恪自小在打好深厚的国学基础之下,还思想活跃,眼界开阔。
家学渊源,百年家族培养出的士家子弟自是有感其祖先荣光,有比旁人更加傲然的气质。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陈三立一直认为让孩子感受一下国外的教育更加有利于他们的成长,所以在陈寅恪12岁的时候便已经同兄长陈衡恪到日本巢鸭弘文学院学习。
后来的20多年里,陈寅恪又陆陆续续到了欧洲众国、美国等地游学,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北半球,不仅精通梵、巴利、波斯、突厥、西夏、英、法、德八种外国语言,更是同篮曼教授、路德施教授等世界名家学习研究文字学。
陈寅恪自小便精通国史,后又汲取了西方文化,于见解上比大多数人都更加成熟,让人推崇。
陈寅恪和王力
1925年,陈寅恪终于结束了多年的游学,回到祖国。此时,恰逢清华大学发生改制,成立国学研究院,胡适推荐采用导师制。
当时,清华大学聘请了当时最有名望的大家学者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为导师,而没有博士学位的陈寅恪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被聘入了清华大学。
其中梁启超向校长曹云祥极力推荐陈寅恪,并介绍说:“陈先生的学问胜过我。”国学研究院的院长吴宓也非常看重陈寅恪,称赞他“最为学博识精”。
在学校里,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只要有不懂的,来问陈寅恪总能得到满意的回答,因此他又有个“活字典”的称号,也被称作“教授中的教授”。
后来,最年轻,资历最浅,唯一没有博士学位的清华国学院导师陈寅恪同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一起被称“清华四大国学大师”,同梁启超、王国维一起被封“清华三巨头”,而此时的他不过堪堪36岁。
也正是在他36岁这年,一代国学大师终于逃脱不了单身被催婚的命运,他的父亲陈三立威胁他道:“你若再不娶妻,我就帮你下聘了!”
陈寅恪从出生起到36岁,从来没有谈过女朋友,用现在我们的话直白的说就是母胎单身狗。纵使学识再渊博,再受世人尊崇,老人还是希望他尽快成家,解决终身大事。
被父亲逼得头皮发麻的陈寅恪只得无奈的安抚父亲,让他再给自己宽限些时日,好让自己去找情投意合之人。
而这情投意合之人说来倒找得有一些传奇的味道,有一次,陈寅恪听同事闲谈,说某次看到一女教师家中悬了一诗幅,末尾落款是南注生。
陈寅恪微微惊讶,然后道:“此人定是灌阳唐公景崧的孙女,我要去登门拜访。”陈寅恪口中的唐公便是唐景崧,他是同治四年的进士,是清廷在台湾的最后一任巡抚,参与过甲午战争、反割台战争,是一代赫赫有名的大英雄。
面对名人之后,陈寅恪是抱着敬仰的心思去拜访的,至于有没有带找媳妇的心思,无人知道,反正这次拜访后,成就了他和唐筼终生的姻缘。
陈寅恪和妻子在散步
唐筼是名门之后的大家闺秀,自己也是毕业于金陵女校的高材生,后来任教于北京女高,还是鲁迅妻子许广平的老师,也算得上一号进步女青年。
可是这样一位有学之士,在嫁给了陈寅恪后便退居家庭,甘愿为丈夫洗手做羹,生儿育女,终生生活在丈夫的光环之下。
不过唐筼的牺牲也不是完全不值得的,虽然陈寅恪在感情上沉默木讷,不善表达,但是他是一个实打实的好丈夫。
他曾经对女儿们说:“我们家里头,你可以不尊重我,但是不能不尊重你们的母亲。”“妈妈是主心骨,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没有她就没有我们,所以我们大家要好好保护妈妈。”短短两句话,便让陈寅恪的柔夫形象跃然纸上。
1938年,陈寅恪怀抱幼女
在陈寅恪的心中,没有什么能比妻女更重要的。1939年,牛津大学聘请他为汉学教授,并授予英国皇家学会研究员职称。这是牛津大学建校三百年来唯一一次聘请中国人做全职教授,同事们都为他感到高兴,毕竟这样的荣光之下表示了国际对陈寅恪的认可。但是,陈寅恪却徘徊犹豫不绝,并不是很想去牛津大学任教。
他不想独自一人离开妻女远赴重洋,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若他离开,妻子就没人可依靠了。直到被答应允许带妻女上任,得知英国的气候有利于妻子的病情后,他才欣然带妻女去香港准备启程去牛津大学。
不过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陈寅恪全家被迫滞留香港,暂任香港大学客座教授兼中文系主任。
陈寅恪夫妇和三个女儿
后来日本人占领的香港岛,陈寅恪愤然,便辞职闲居,哪怕日本人持四十万元委任他办东方文学院,他也坚决拒绝,不失中国人的风骨。
1940年3月24日,暂居香港的陈寅恪专门飞到西南联大,然后时隔半年又冲忙飞往重庆,而他如此的往复,全因为1940年3月5日,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去世,新任院长暂未明了。
而他曾对好友傅斯年说,他专门飞到重庆就是为了给胡适投一票,这实在有违之前陈寅恪不问政事,独善其身专研学问的做派。
胡适
而此次陈寅恪一反常态,全是为了保持学术独立性,想为中国学术界推最合适的领军人物。他想要为了学术独立,学术自由仗义执言。
这不过是一场插曲,之后,陈寅恪依旧醉心学术和教书育人。1944年冬天的一个早晨,陈寅恪突然发现眼前一片黑暗,任他如何瞪大眼睛,也辨不清旁物,而他首先想到的是让大女儿陈流球去告知学生们今天上不了课了。
晚年的陈寅恪双目失明,但他永远睁大着眼睛,目光如炬
他早年已经有一只眼睛失明,而如今另一只眼睛视网膜剥离,就算手术后也无法重获光明。
双目失明的陈寅恪彻底成为了盲人,这对于一辈子致力于学术研究的教书匠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几乎让他崩溃。
1945年,抗战胜利后,陈寅恪履约到牛津大学任教,同时也治疗他的眼睛,在得知确实双目失明,无法重拾光明后,陈寅恪辞掉了牛津大学的工作。
而此时,陈寅恪已近花甲之年,除了自身双目失明,更为严重的是他的妻子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医生建议病人最好居住在南方气候温暖之地,于是,1949年1月19日,陈寅恪携妻女前往岭南大学(现中山大学)任教,在这儿,陈寅恪度过了他最后的时光。
由于陈寅恪只能依稀看得到白色,陶铸便专门为他修建了一条白色小道,如今叫陈寅恪道,让陈老散步时不至于跌倒。
中山大学陈寅恪故居,屋前的小路即著名的“陈寅恪小道”
照顾到陈寅恪的眼睛问题,学校就近在他住宅不远处的二楼为他安排了讲课教室,而这便是1953-1958年陈寅恪最后的讲课之地。
在身体条件最差的时间里,陈寅恪还完成了《柳如是别传》《论再生缘》这两本重新定义他学术方向的著作。
通过他的研究,我们第一次知道秦淮八艳之首的柳如是并不只是一个只知道以色侍人、倚门卖笑的妓女,她的情怀才学为人瞩目,更是比男子更加具有忧国忧民的家国情义。
不过《柳如是别传》又并不是一部文学作品,陈寅恪通过大量的考证研究,为我们展现出的是明清之交时期一部百科全书式的真实历史。
从64岁到74岁,陈寅恪借助柳如是这个人物写这段历史用了整整10年的时间,85万字,句句都是干货,讲述这段痛史。
1969年10月7日,因为病痛的折磨,陈寅恪在广州永远的离开了人世。他的妻子在平静的料理了丈夫的后事后,也于45天之后的1969年11月21日,心脏病复发,追随丈夫而去。
伉俪情深,这对相濡以沫的夫妻,携手风风雨雨走过几十载,终究要手牵手在一块儿才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