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老师影响孩子一生
作为老师,《嗝嗝老师》中这一幕直戳我的泪点——
学校大礼堂开会中。一阵阵怪声传来。
校长:你可不可以控制你发出的怪声?
奈娜:不可以……
校长:为什么?
奈娜:因为我有抽动秽语症,它是一种神经系统的疾病,发作的时候就会像雷击一下,发出声音和动作,越紧张越频繁。
校长:哦,谢谢你让我们清楚了解了这种疾病。那你需要我们怎么做吗?
奈娜:我不需要别的,只需要跟大家一样的对待。
校长及在座的家长、学生、老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个因无法控制的抽动秽语症的小女孩从入学开始,曾就被多所学校劝退,父亲认为她应该上特殊学校,并于此时离开家庭,只有母亲坚持她应该上正常学校。小女孩憎恨自己的疾病,因此自卑痛苦。此刻她终于露出了笑容,而且从此留在这个学校,不再被赶走。
这一幕是一个动人的教育场景,正如此时的旁白所说:“一般的教师教人知识,优秀的教师教学生做人,伟大的教师会影响你一生”。这一幕更是一次心理治疗。校长的这几句话,像极了一场叙事治疗。首先,它外化了问题。小女孩的“怪声”,只是她面对的一个问题,不是她的问题,一个“控制”,就把怪声变成一个外物,拉开了问题与小女孩心理认同之间的距离;其次,虽然发出怪声的“问题故事”不可避免的存在,校长又通过一个“为什么”的提问,来帮助小女孩建构“可以对人解释清楚这种疾病的”支线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她是有她独特的天赋和能力的。这样,小女孩的故事就被丰厚,自我认同也更加全面,不至于落入单一的“我不行”的自卑心理。
这次“治疗”让奈娜铭记终身,她不仅摆脱了自卑,还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受到了伟大教师的感召,确定了理想。从此她觉得“我生来是老师”,并且不断努力,获得了教育学学士和理学硕士学位,在面试中屡遭歧视也不改初衷,坚持了几年,最终获得了机会,成就了辉煌的教育人生。
来自老师的不合理打击,容易成为孩子的创伤
孩子在非常小的时候,很大部分是依靠“客体”的反馈来感知自己的,这些客体的反馈会慢慢内化为自我认同,而自我认同一旦形成,则可以相对地“抵抗外界”的纷纭评价。所谓自信,就是一个人对自己有一个客观的认知,建立了比较稳固的自尊心,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劣势在哪,不会因为外界的一点否定就全盘否定自己,同样不会一些人的吹捧而高估了自己,忘乎所以。与此相对的自卑和自大,其实本质都是自尊心的脆弱。在指责和苛刻、缺乏赞许的环境下长大的人,容易内化一个低于现实水平的自我认同,于是有的人缺乏信心,畏缩不前,表现出自卑;有的人则用自吹自擂和渴望并勾引别人的吹捧来防御内心的痛苦,表现出自大。这两种人都是自恋型人格,前者是内向型自恋,表面自卑,暗地里自大;后者是外向型自恋,表面自大,暗地里也自卑。
父母是孩子生命中的第一组重要客体,也是相处时间最长的最重要的客体。父母能否客观的看到孩子的优点,给予赞许和期待,对孩子形成自信非常关键。心理治疗强调咨询师应该成为来访者一个更好的客体,这样他们才能慢慢获得区别于早年经验的新的 “矫正性体验”,获得新的心理成长。而这样的疗愈性关系,在现实生活中,也可能是一个很好的伴侣,或者其他重要客体。在一个孩子成长过程中,还有一类晚于父母出现,却也颇为重要的客体,这就是老师。从上幼儿园起,父母在孩子心目中的权威地位就慢慢让位给了老师。
我发现,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会一直记得并介意曾经被某个老师不合理打击的经历,这样的经历甚至导致了他们终身的负面自我认同。因为“青少年”时期是最渴望被肯定的时期,所以这时孩子接触最多的老师的评价影响巨大。某同事说,她至今记得她有一次考了全班第一名,本来很开心地去领试卷,结果老师劈头来一句:“隔壁班第一名比你多很多分”,她的成就感被一扫而光;大学时我有一个师妹,文章写得非常好,却在应聘记者站时很不自信,不相信我对她文章的高评价。后来她告诉我,她高中时语文成绩不算太好,但也不差,后来有一次突然考了一次全班第一名,语文老师竟然当着全班的面说:“你怎么可能第一名呢?”这句话让她一直怀疑自己的语文水平。我认识一个小女孩,因为上了初中数学一时跟不上进度,考得不好,被老师当场贬低并撕掉试卷,从此厌学,甚至开始不吃饭,家长知道了找老师商量能不能换种教育方式,老师却跑去骂孩子“告密”,于是这个孩子的处境更加不堪……
更极端的事件,那就是青少年自杀。据调查,在中国,每年约10万青少年死于自杀,每分钟就有2个,还有8个自杀未遂,而一项针对57例青少年自杀起因的研究则发现,有14例青少年自杀与“教师行为失当有关”。
可见,来自老师的欣赏,可能会医治孩子的创伤(如《嗝嗝老师》),而来自老师的不合理打击,也容易成为孩子终身的创伤。
“夸”会导致孩子骄傲?
看完《嗝嗝老师》,我不禁想说:伟大的教育者必须先是伟大的心理学家!这不是说老师要去治疗学生的心理问题,但老师应该懂得学生的心理,并尽量成为一个较好的重要客体。影片中,奈娜能教好这一群贫民窟的“顽劣儿童”的前提,其实是成功做了一个类似心理辅导的工作。她让孩子们把自己的恐惧写在纸飞机上放飞,矫正他们对于“穷孩子永远成不了优秀学生”的“片面认知”。只有心理的转换才能带来了学习行为的改变。
著名的皮格马利翁效应早已证明教育者的期待会带来学生的极大进步。作为老师,我想,我们最能做的就是奈娜的校长那样的“看见”并真诚的赞美。这个工作其实也是家长应该做的。只可惜很多的家长和老师们都有一个误区,认为“夸孩子就会导致孩子骄傲”。
如果只夸孩子而忽视缺点,会带来另一种不客观的看待,这的确可能带来孩子的“骄傲”(自大)。甚至有的家长和老师通过夸孩子来炫耀自己成就,这种“夸”其实会让很多孩子感到难受,觉得自己变成别人的工具,并不是一个被真正看见的“人”。
而“真诚的赞美”应该是——不忽视缺点,但也用心去看见孩子的优势,并且准确真诚地表达出来,比如“你唱歌声音很好听”,甚至举出具体的事实,比如电影中校长指出奈娜让大家清楚了解了这种病。这种做法能帮助学生建立较为客观的“自我认知”。奈娜后来在面试中面对教学能力的质疑时,也以此为例子,来证明自己的教学天分,可见她因为被校长“看见”而内化了一种自信。
很多人认为叙事疗法是一种积极心理学,是忽视痛苦缺陷,一味“夸”来访者,这是严重的误解。叙事疗法中的“支线故事”、“局外见证人”等技术,都是为了建构出被来访者和周围人忽略的故事和其他客体反馈,从而丰富主人公的人生故事,改变原来问题故事对应的片面的自我认同。
一个人不怕发现自己生活中的困境,最怕以为自己的生活都是困境,不怕知道自己有不好的地方,就怕以为自己都是不好的。我们是靠优点活着的,只要自我认同中有积极的一面,就不至于过度消沉,并可以有力量想办法去面对“问题”。
努力成为学生较好的“心理客体”
学习了心理学后,作为老师,我越来越注意作为学生“心理客体”的角色,我希望努力成为学生较好的“心理客体”。最近我的班级写了高中以来第二次作文,题目是“风暴”,有一篇文章,被我打高分并要求打印出来。这个学生详细描写了他的一场心理“风暴”——他第一次作文偏题,我没有打分,他为此极为痛苦,而自从我提前一天宣布第二次作文,就开始极度焦虑,甚至坐立不安,手脚冒汗,无心听课,晚上失眠。我对此非常惊讶:一次作文偏题竟给这个孩子带来如此巨大的打击!
讲评课上,我带着学生一句句细读了这篇文章,认真分析了它的精彩之处。读完之后,我问这个学生,现在感觉怎样?他说,他一直对自己的作文没有自信,尽管之前也经常可以拿到高分。上次的打击后,他甚至怀疑这次的高分是老师为了安慰他而故意打出来的,而他回家告诉父亲这件事时,父亲比他更不相信,他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挑剔否定他的。
“那你现在感觉呢?”
“听你一处处的详细分析,我才感觉,好像真的不错,我现在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了。”
“那你对你的写作水平有没有新的信心?”
“有。”
他的文笔确实很好,高分确实不是我故意打的。但我专门从范文中再挑选这篇来仔细品味,也是有意借此抚平一下他上次受到的“过度重创”。作为老师,我不可能给他做心理治疗甚至家庭治疗(他的父亲显然需要改变),但是我努力地做到“看见”并“真诚的赞美”。当然,以后如果再偏题,我还是会告诉他,但是我一定不会忘记一直发现和强调他的优势。我希望他的高中语文故事是丰厚的,也祝愿他以后能遇见更多的好客体,镜映出更真实的他自己。
当然,在成绩仍然是评价学生和老师的主要标准的教育背景下,可能不少成绩不好的学生,容易书写出单一的“问题故事”;而老师也容易无心去发现成绩不好的学生其余的优势。这对于一部分学业成绩不好的学生,是一个遗憾。不过,毕竟不能要求每个老师都是“伟大的教育家”,都对学生有终身远大的影响。我们只能心向往之,尽己所能,不求疗愈,只求不要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