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拎的到底是什么

1 严相接到丁戈的电话,说派对死了。 丁戈是严相男朋友,派对是他俩养的狗。 严相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她离开两人合住的房子已经半个月了,两个人也有半个月没打过电话。她住在朋友王一新家里。 今天下午三点她和王一新才出门,昨晚她跟王一新有过一次长谈,内容涉及未来,人生,爱情。 现在是下午四点,严相正站在一家婚纱店里,王一新的婚纱就是在这里买的。 昨晚两人争论过这个问题,王一新坚持认为租虽然也可以,但结婚这种事就不能“也可以”。 王一新:“我跟你讲,凑合一次,就得凑合一辈子。” 严相决定跟丁戈结婚,不是从她离开家那天想好的,她跟丁戈好了六年了,一直没告诉丁戈,大概在第一年的时候她就想好了。 离开家那天只是决定把想法执行出来。 跟丁戈吵完架,严相搬出来,就开始准备婚礼。 这半个月她一直忙着订结婚场地,找策划公司,婚礼订在一个月以后,她打算再等两天,丁戈不联系她,她也要联系丁戈了。 六年了,吵了不知道多少架,比这次严重的有得是,也是这个给了严相决心。 两个人相处久了,吵了那么多架都分不了手,就只能结婚了。还能怎么办。 严相今天心情很好,她哪天心情都不错,哪怕是吵架的时候,哭就哇哇哭,哭完了,吃点好吃的,看个好笑的东西,谁朋友圈里犯傻,又开始笑出来。 加上昨天跟王一新聊,觉得都聊透了。 王一新正问老板哪个哪个款式的婚纱还有没有,婚纱店里安静俗气,看着王一新的背影,严相感到幸福,觉得自己偷偷筹备婚礼,给丁戈一个惊喜的做法是对的。严相了解丁戈,丁戈对自己的人生没有规划,他乐意接受严相的安排,并理解成那就是命运的安排。丁戈电话打来,严相没跟王一新商量就接了,她觉得气氛正好,也该通知他参加他自己的婚礼了。 丁戈:“喂。” 严相:“喂。” 丁戈:“干吗呢。” 严相:“没干吗,你呢。” 丁戈:“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你得回家来一趟。” 严相:“我也有事要告诉你,你先说。” 丁戈:“派对死了,吃了巧克力。” 王一新听到哭声转过身,看见严相坐在地上。 2婚庆公司已经联系好了。 也是王一新介绍的,开婚庆公司的人本来是广告公司的策划,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并且总是试图说服别人他的想法是多么了不起。大家都叫他小白。 小白:“我们公司不做行活,严小姐,婚礼一生只有一次,我们就是要为客户专属定制,收费可能贵一点,但一新肯定也跟你说了,对不对,她婚礼你应该也参加了,是不是,你想想,值得!钱不花在这上还要花在什么上?” 为了专属定制,小白花了两个小时了解严相与丁戈的恋爱经历。两人如何在朋友的饭局上认识,如何在一起,如何去海边,如何养了一条狗。 小白:“你们的狗必须得出席,跟你们一起走红毯,它很有象征意义啊,你们爱情的结晶啊!” 严相当时听完,很为这个想法激动,严相当时还没想到狗会死。 丁戈对人生从不反抗,总是不情不愿,可该他做的也会做好。从开始丁戈就说不想养狗,真养了,他也一直照顾得很好。 怎么会吃了巧克力?严相想可能就是自己离开家,丁戈又开始酗酒,喝多了才出的事。严相为派对的死感到自责,如果她没有离开,如果她早点告诉丁戈自己在筹备婚礼……严相想着想着又哭起来。 王一新的丈夫陈健开车送严相回去,路上严相一直翻手机里派对的照片和视频,看到特别好笑的会笑,笑一会儿,又哭。严相就是这样。 王一新一直在旁边安慰,“这么个场合,我不陪你上去了吧。” 严相:“嗯。” 陈健:“是啊,让他们俩人说吧,你就别凑热闹了。” 王一新:“好好解决,婚纱我让老板留着呢。” 陈健:“就是就是,小白那边今天还打电话了,说沙滩都弄好了。” 小白当时承诺了,“沙滩,音乐,全给你整来,你俩不就是那次在海边才决定要养狗的吗?原景重现,有没有。” 严相进了家门,丁戈站起来。 丁戈:“回来了。” 严相:“回来了。” 严相看到茶几上放的大狗粮袋,里面放着派对的尸体。严相又哭起来。 丁戈没话可说。 严相每次哭的时候丁戈都没话说,两人的关系里,总是严相在向前推动,严相崩溃的时候关系就停下来。 严相:“你怎么会把巧克力带回家啊。” 丁戈:“我错了。” 严相:“你怎么不看好啊。” 丁戈:“我喝多了。” 果然就是这样。 严相:“是是,你喝多了。” 严相想再说两句,没力气说了。 家里还没有收拾,今天早上丁戈起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桌上有酒瓶,地上有被派对撞翻的垃圾桶。今天丁戈拎着派对出去转了一大圈,想把尸体丢掉,终究没有舍得,还是拎了回来并且打给了严相。他们已经半个月没通话了,丁戈已经做好了分手的准备。丁戈没想到分手最终是由一次死亡促成。 严相坐下,喝了一口桌上剩下的酒。 严相:“你知道我这半个月干吗去了吗?” 丁戈:“我不知道。” 严相:“我去筹备婚礼了。” 丁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按他的本能是要说一句“跟谁的啊?”再笑两声来缓解尴尬,但到底没这么干。 丁戈:“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分手了。” 严相:“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跟你分手。” 丁戈:“我没有。” 严相:“那我走这么多天你连个电话都没有?” 丁戈:“我不知道该说啥。” 严相知道丁戈说的是实话,丁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要么讲无聊的笑话,要么就一言不发,等候处置。又因为丁戈讲无聊笑话和一言不发的时候是如此多,严相常常觉得丁戈对自己、对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戈:“你真的筹备婚礼了?” 严相没说话,狠狠看了丁戈一眼。 丁戈:“什么时候办啊?咱们是不是该通知家里一声啥的。” 严相:“现在这样,还结吗?” 严相看着派对的尸体。 丁戈:“结啊,冲冲喜。” 到底还是没忍住,说了烂笑话。 3关于婚姻严相从来没想好,是王一新和陈健让他觉得不得不结。 那个话也是王一新说的,“又不分手,在一起干吗?只能结婚了。哪怕结了再离呢,也比分手感觉像回事对吧。” 严相觉得很有道理,又觉得结了婚的人对爱情真是很悲观。 王一新说,“我们不是结了婚悲观,是都有了悲观的认识才敢结婚。” 昨晚两人的谈话陈健没加入,他在自己的房间打游戏。 王一新:“你看,你来了,陈健不知道多高兴,像平时不加班早回家的时候,真没那么多话可说,他想玩儿游戏吧又怕我不高兴,我其实真不在乎,他玩儿游戏我也能自己看会儿剧啊哈哈哈。可是也不能这么说,于是老是俩人坐沙发上硬耗,说找个电影一起看,然后是各自玩儿手机了,哈哈哈,你说悲观不悲观。” 严相:“可是我看你俩挺好的啊。” 王一新又笑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陈健肯定有外遇。” 严相首先惊讶这一事实,其次惊讶王一新的坦然,最后惊讶她的用词——外遇,过于中年。 严相:“真的假的?” 王一新:“我就是感觉,也不知道他们到哪一步了,也不知道有几个,其实无所谓。” 严相:“无所谓?” 王一新:“你呀,你不是也怀疑过丁戈有外遇吗?你其实能理解这是咋回事吧?” 严相能理解,严相也明白婚姻是怎么回事,可她不想理解。 严相有时候也不明白较这个劲干吗。 严相:“我觉得你是冤枉陈健了,人家就是爱玩儿个游戏,冷落你了呗。” 王一新:“不知道,随便吧,打游戏,看剧,找外遇,有什么区别?没什么区别,都是找个办法浪费时间,我也不觉得哪个比哪个更不道德。只要他还爱我就行。” 严相:“我觉得他很爱你啊。” 王一新:“是啊,我也爱他。其他的,就随便吧。” 4 严相不是怀疑丁戈有外遇,是真的抓到了。也不算抓到,她感觉丁戈也没瞒她。 两年前丁戈在微博上认识一个叫吴能的女孩儿,两个人谁也没关注谁,甚至从来没说过一句话,但严相能看出来两个人很多微博就是发给彼此看的。她还看出两人一起吃过一次饭,但那天晚上丁戈回家来了,问去干吗,也说了是去跟朋友吃饭。 严相想,自己这样都能看出来,也没什么切实证据,那王一新说陈健有外遇,应该也是真的。 真悲观。 她现在面临的问题还不是要不要怀着悲观结婚,而是这婚还结不结,怎么结。 严相:“婚礼定在一个月以后,策划里设计了现场派对从小到大的照片,请柬上也印了它。” 严相忍住难过,告诉丁戈目前他们面对的问题。 当时小白的策划是,“这请柬就得与众不同,不是谁和谁夫妇,是派对严相丁戈,一家三口儿请您参加婚礼,好不好?大家看请柬都烦,一年收多少请柬?可是就你们这个他们能记住!对不对,这叫与众不同,这也是我们公司的特色,让人难忘的婚礼,不光是你俩难忘,亲友来宾也得难忘!” 严相一直都吃这一套,总想让生活变得值得记忆。丁戈则觉得生活没什么值得记的,真有的话,不用记也忘不了。 丁戈没怎么想,就说,“借一条吧,比熊,都长得一样。” 严相:“跟谁借啊,让人知道了怎么办。” 丁戈:“我来想办法。” 严相:“那我们真的要结婚了吗?” 丁戈:“你不是都筹办好了吗?” 又是这样,从来不给直接的答复,一个问句还回来,又是一副听从安排的样子。 严相有时也怀疑自己其实就是喜欢丁戈这样,不负责任,听天由命。丁戈会说,“喜欢就对了,我这叫潇洒,放弃人生者自有其魅力。” 丁戈这样说的时候,严相又一定会骂他恶心、不要脸。 说到底,他俩在一起就是这么回事。 5婚礼那天,丁戈带来了从宠物店借的比熊,确实一模一样。严相再怎么强调她能看出不同,也一阵阵恍惚。 来参加婚礼的朋友见了,都上来摸,“哎呀,派对还是那么可爱。” 丁戈的同事们也来了,有个小姑娘看到狗就冲上来,“这就是丁总的狗呀?真可爱呀!” 就是她在那天公司聚会上送了黑巧克力,丁戈喝多了忘了丢,带回了家,没有放在高处,害死了派对。 丁戈想了想,没把这事告诉严相。 王一新跟陈健做了伴娘伴郎,婚礼细节处处都与两人经历有关,可能除了严相和丁戈,也就只有小白能知道全部出处。 想到丁戈可能也并不是全都知道,严相哭了,不是为了丁戈的不在意,而是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爱丁戈。严相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王一新说的那种必要的悲观。 婚礼上丁戈一口酒都没喝,大家都说能理解,为了要孩子嘛,丁戈没争执。丁戈是那天去火化派对时答应了严相,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婚礼结束,晚上还订了个酒店,几个朋友闹洞房。丁戈让大家先去,他开车把狗送回家,酒店不让带狗。 丁戈牵着狗一个人往停车场走去,开了后排车门,下意识喊,“派对,上车。” 那条狗没理丁戈,低着头嗅轮胎。丁戈坐进后排,车门还是开着,两只脚踩在外面,看着狗,流下了眼泪。 严相走了过来,她跟朋友们说眼睛不舒服,到车里拿一下眼药水。朋友们也知道她是跟丁戈有话说,就没人陪她过来。 地下停车场里能听到丁戈的抽泣。 丁戈:“严相,你说咱们这样,对么?” 严相忽然有种感觉,就是他们的婚姻一定会维持很久,只要她愿意维持。 严相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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