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春天的前头,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楚,大概是冬季太漫长,走的时候也总是拖拖拉拉的不肯走。我扒在窗台上,透过玻璃,又凉又涩的气息涌进我的胃里,在轻微的痉挛中,我的胃巴巴望着春,被萝卜、土豆、大白菜填满的口,也迫切的想舔舔春的绿。
北方的春天是不打雷的,所以,我一直对惊蛰这个节气不甚理解,直到去了南方求学。在南方柔柔的春日里,绵密的雨中,忽的一声响雷,不要说虫,我都抖了抖三抖。惊蛰一到百虫苏,漫山遍野的爬虫一醒,随后盯着春寒冒绿的就是那南北皆知的荠菜君。
“荠菜一种二年生草木,绿叶,边缘似羽毛,春天开小白花,成团簇状。
这是我从《本草纲目》里边看到的,但是,它是否开小白花,又怎样成团簇状,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我往往只记得荠菜鲜嫩的少年时和它在白瓷碗里的样子。
当少年的荠菜,轰轰烈烈生满山野沟渠的时候,冬日的寒气还固执的徘徊着,小小的我穿着厚厚的袄子,此时,一年一度的保留节目,挖荠菜开始了。当然,我妈妈是主角,姐姐是配角,我嘛,也就是个跑龙套的。
我气喘吁吁的追到她俩,母亲停住脚,仔细的观望着,她总能知道哪里的荠菜才出土,哪里的荠菜正是吃的嫩时候,哪里的荠菜最旺、最肥、最鲜。她立在高高的田埂上,俨然掌握了荠菜所有的秘密,任它怎么长,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
母亲将诀窍一点点说给我们听,一边冲着一处土坡去,背风向阳的位置,让冬天的雪不会被刮跑,慢慢的渗到土里,也不会让大风迅速带走表层的水分,太阳的热量和湿润的土壤,让我从远远的地方就看到,灰色的气氛里,忽然冒出大块的绿色,鲜亮就像母亲刚刚做成的鱼汤上飘着的翠绿的葱花。
我想这荠菜是怕母亲的吧, 怕她敏锐的眼睛,怕她手中那小巧的铲子,怕她那灵活的手。破土,是巧劲,往上一挑,看那荠菜就连根带叶进了篮子。一棵、两棵、三棵、不一会母亲就弯着腰走远了。留下的竟是些又瘦又小的芽芽,庆幸着自己,逃过一劫。这荠菜肯定是不怕我的,它们大大咧咧的长着,还有的一定刚从母亲那头溜过来,躲在我脚跟后边偷偷看着远去的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继而望着我见底的篮子笑了。
它们对我的吸引力远没有土里乱跑的爬虫来的大,什么土蜘蛛啊,摇头娘娘啊,鞋底板啊,若是能抓住一条锃亮的蜈蚣,回去准能炫耀一番。刚刚醒的虫子们被我从土里翻出,来不及对我吹胡子瞪眼,就得闷头逃跑,寻得一处土缝,便一头扎下去不见了踪影。偶尔,会有那种长着乌黑油亮的大壳子的虫,傲慢的与我对视,无论我怎样挥动铲子,它自巍然不动,忽的亮出两颗尖牙,我就灰溜溜的跑路,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他太冷了!
母亲已经装满了篮子,在另一头喊我们,姐姐也装满了半篮子,我默默的抓了几把生的正绿的野草,盖住了我裸露的篮底。母亲已动身往家走去,我的心里涌起一阵熟悉的渴望,口水占领的嘴巴,我跑的竟然比姐姐还快了!
哦,荠菜。哦!荠菜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