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出小区买来第一刀新鲜五花肉,肥瘦适中,略有温度,顺手捎一把脆生生蒜薹,几个尖头黄皮椒,还有硬实滚圆的洋葱头。见油绿中泛嫩红的香椿芽,实在忍不住又买了几把。
到家,肉切成方块儿、焯水、备料入锅翻炒出味,换砂锅,定足时间,和好面团,临出门时,儿子问:“妈妈,什么味道这么香?”我一笑。
中午回来,松软的面团发酵出蜂窝,成型入锅,炕出焦香的烧饼。蒜台、洋葱、小葱、青辣椒、小香芹切细碎,各俱一处。香油调和芝麻酱,蒜臼捣出半颗粒状焦香花生,昨晚泡发的黄豆和肉炖,入味已久。酱面条、馍夹肉主食备齐。三碟两碗配料摆上桌,葱绿、油汪,多寡随意,丰俭由人。
三位美女在美食面前,毫无抵抗力,变身女汉子。这顿饭,吃出了春天的气息,吃出了家乡的味道,还吃出了气吞山河的精神。小仙女说,下午上了半天课,竟一点儿不觉累,两个馍夹肉和一碗浆面条果真不辜负人。
才下舌尖,又上心间。
对于食物的感情,人们多半是寻觅,是思乡,是怀旧,是留恋某时某地的味道。
小时候,农村家庭并不富裕,仅仅是胡乱填饱肚子。只记得,每次端碗饭,拿块儿硬邦邦、粗拉拉的玉米面馍,蹲在门外塘边,一边吃一边喂小鱼。过年时,才会穿件新衣裳,待客人时,偶会允许坐一起吃顿像样儿的饭菜。这大概就是农家人一年到头忙活,卯足了劲儿,等到过年时才拿出最好的待客。父辈们总会将一年的辛劳与苦涩藏在心里,而把盛情和美意变成食物,呈现在过年的饭食之中。
至今,最难忘怀,每次过年在大姑姑家吃的那顿饭。一大帮侄子侄女围着一张桌上,没有大人,不分尊长规矩,无拘无束,可劲儿的吃喝聒噪。姑姑总是用八个瓷白如玉的青花边盘子,盛上每一样精心准备的菜肴,排列码放的芹菜,像小花朵一样的红萝卜片,甚至是一把平日里的蒜苗,齐整摆放在里面,也显的不同寻常,而大受欢迎。离开时,姑姑总不忘在每家兜里放上几个刚煮好,热乎乎的鸡蛋或鹅蛋。无比的满足感在小小的内心升腾,那桌饭菜点亮了我童年很长一段时光。后来慢慢长大,外出求学,才知道那一张桌子一盘盘菜肴摆出了生活中的仪式感,让一个端着饭碗陪小鱼吃饭的孩子找到了自尊。
后来,生活慢慢好转。离开家乡,生活更像一个打开的万花筒,呈现出迷人的丰富层次和多彩元素。吃了20多年自己家压榨的菜籽油,觉得不健康,不如清亮的金龙鱼桶装油好吃;地里长得五谷杂粮,像是爸妈一遍遍临行时的叮咛嘱咐,显得无处温暖、妥帖安放。喜好复杂的技法,炫目的配料,刺激的味道,追逐新潮时尚。食物往往比人走的更快,家乡渐渐远了,家乡的味道慢慢淡出舌尖,我如同天边一朵浮云,游游荡荡。
有了孩子,有儿女在的地方就是家。一大早起来,做好的饭食,可刚刚起床的他们吃下的很少,不断的挖空心思,花样翻新,喜欢吃洋餐,学做寿司、三明治、炸各种薯条薯片和肉类。儿女晚上放学回来,走在楼下看见厨房窗口灯光里妈妈忙碌的身影,会倍感温暖而踏实, 到门外就听到锅铲轻快的声音,饭菜香一阵一阵的。打开门,第一句话:妈,什么饭?我饿了?从上午就开始盘算晚餐的食谱,黄昏时,一边炒菜一边听着门外的声音,期待一个个孩子回到自己身边。晚上,把滚热的牛奶搁在书桌上,孩子从作业堆里抬头看一眼,不说话,只是笑了一下。就觉得,好像突然闻到栀子花幽幽的香气。
清晨湛北路早市成了这些年每周末爱去的地方,带着美食构想去,怀着味蕾期盼逛,看到某样菜灵感忽现买来做,在爱做饭人眼里每样新鲜的菜蔬,即是一道美味。外出学习几天回来,晚上儿子嚼着饭菜,对我说:“真香!这就是妈妈的味道!家的味道!”顿时要热泪盈眶,所有浓浓爱意变成味道。
母亲会把味觉深植在孩子的记忆中,这是不自觉的本能。这些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即使走得再远,熟悉的味道也会提醒孩子,家的方向。
早些年不屑和摒弃的饭食,渐渐回归生活,原来心心念念的,还是滋养我二十多年家的味道,那带着涩涩的、混着童年走向青年的山的味道,水的味道,风的味道,田野的味道 ,那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这些味道,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和故土、乡亲、坚忍等等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几乎分不清哪一个是滋味,哪一种是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