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案。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以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宋·钱惟演《木兰花》
春光旖旎。
远处河边的杨柳吐了新芽,嫩绿色的枝条正揽镜自照。暖曛的风吹来,吹皱了一池春水。春莺唱了一场又一场,空气中隐着朦胧的花香。
他抬着一双醉眼望着这春光十里,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反射了璀璨日光,织成一场恍若隔世的梦。
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年少时期,那一段充满着灼灼光亮的日子。
彼时,他还是三千墨发,斜飞的眉傲然入鬓,眼中煜煜的光亮就像是快要把人灼烧。他坐在那青骢马上,一袭簇新的织锦官袍花纹艳艳,正散发了耀眼光芒,在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煜煜生辉。
而现在,莹润光亮的杯中酒映着他的容貌,三千墨发不再,唯有细细的皱纹随着岁月蔓上脸颊。他自嘲地笑笑,晃了晃那青瓷酒盏,盏中倒影即刻碎成万千柔波,只留他一双波澜不惊如同死水的眼。
他也曾于这样的暮春时节,与三五好友晴川袚禊,畅谈经纬,醒来时花事荼蘼,清香四散;他也曾枕了一帘风月,轻卷书扉,墨香盈袖,梦中绛河清浅,有星子落了一梦清辉。
只是那样的时光,遥远的像是前尘的一场梦。
年幼时即被任命为门牙将,随后归宋,历任右神武、太仆少卿,命直秘阁,累迁工部尚书。他一一回想着,可原来,这一生,千千万万个伴着晨钟与暮鼓赶赴早朝忙碌奔波的日子也只不过用了寥寥数语就说尽了。
阳光翩跹而落,将天地间镀上一层暖色的金纱。他忽然记起,那年中庭应试,他以笏起草诏令,挥笔而成,惹得天子讶然回顾时,似也是这样的好时光。那清泠绝然的天子踏碎了一地浮光对自己露了温润的笑,刹那间他的眼前光华煜煜,盛放出人世最间诱人的花来。
从此,殿堂之上葳蕤生亮,高谈阔论之声如同颗颗玉珠掉落玉盘;亭外骤雨酣畅淋漓,亭中梅子青瓷酒壶却刚好温了一杯酒。
可所有的璀璨光芒随着一纸贬书戛然而止,一场繁华汴京梦转眼成空。
一杯清凉愁酒入喉,他抬起头直对上那耀眼金乌,明晃的阳光一下子刺得他酸了眼眶。他伸出手,看似拈手可得的金日却是离他那样远,可只能枯看着,死守着,叫人望穿了眼,戗痛了心。
他曾经那样坚定地以为自己能够得到那炽烈的光,怀着庞大的信仰与灼人的热切,站在权利的中心,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
终究是等来了一场虚妄。
悔吗?他问自己。
他爱国爱民爱家,恨不得能为这万里江山鞠躬尽瘁,可他也爱利也爱权更爱名。他就是要扬名立万,死也要声名煊赫,为世人所折服。他就是要那炽热的权,灼人的名。
为这名,他不惜趋炎附势,专与权贵之人相交结好;为这权,他甘愿委了腰身,放下尊严与烈骨,极尽谄媚讨好天子。什么文人的清高人格,他统统弃之不顾。
他就是要那煜煜金乌,哪怕被辛烈阳光灼伤成灰。他要的光明正大毫不遮掩,他干脆果断不像那些小人面上不可一世背地却行尽小人之事。
可如果他当初没有拼了命地去追逐那璀璨权利名,现在应该是守一小院,春来赏花夏听雨,秋有明月冬温酒。琴棋书画花酒茶,身畔妻子软语温存,膝下子女承欢。而不是像现在,被贬在这荒芜的随州,旅居他乡,生命已然没了颜色,心都老了。
只是答案也许是没有的。如果再来一次,也许他还是会重蹈覆辙。
残阳晚照,四下桃花已经开的灼灼,远远望去就像是粉色烟霞蔓延十里。他斜倚着亭中栏杆,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中他位极人臣,伸出手就能触摸到那煜煜日华。
醒来时,城中已经升起袅袅烟火,他恍然地望着肩头上落满的花瓣,却忽然记不起今夕何夕。
终是一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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