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那不会是徒增了料峭春寒。便开窗,风雨中飘来暖意和遥远的叮咛,叮嘱你,虽然夜已深,可,还不至于要睡去。
一捱捱过了睡的时辰,反倒清醒了几分。这时候屋里要无人才好,或是在外疾驰的汽车或是客轮上才有意趣。往往在这时候,你会不经意地想到、拿起、写下一些事情,全是白天不会想到、拿起、写下的事。有人说,在夜里工作,是为了消弭白天碌碌无为的愧疚,其实全世界真的怀有愧疚的人已经不多了,在夜里加班的有,多数人却不过是在聊慰寂寞。人的老去,总是始于心的麻木,而所谓的“气质”,不过是心的外相。
这样的夜晚,似乎注定要和什么相逢。《南渡北归》就在这个夜晚看完了,铁骨柔情,一半写山河破碎,一半说人事坎坷,有中国式玉碎的衡阳,有永远消逝的电波。是赵忠尧抱罐的跋涉,是梅贻琦跨洋的奔波,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壮语如果磨掉了光釉的表面,内里也是泥的骨。是一个雨夜,一人读毕,伤心难平。
不肯睡去。
几日来,我接连想起那些学者,想起他们如夜雨由万里高穹坠入暗的泥地,繁华世界的高堂明镜,张灯结彩,通宵达旦与他们无关。明明是他们在黑暗中俯瞰我们,明明是他们让第二天的绿木萌芽,也是他们独处寂寞与黯淡,一转身,走入漆黑的深沉,消失在功名尘土之上。
而全书中最广为人知的故事,恐怕当属林徽因和梁思成以及金岳霖的感情纠葛,我突然这也最讽刺,原来我们对于夜雨的气味,形状,一概不知,单听见他们打在我们窗上的声儿了。
前途是一片迷茫,纵使身怀晶莹,却不知身坠何地,离平赴台的傅斯年,也许未曾想过自己会气死在与政界无赖的言语缠斗之下;心系清华的梅贻琦,恐怕也没想到庚子赔款会再造一所新竹清华,而自己一家三口随着国民党败退台湾,分居三地,再见已是永诀;陈寅恪未必想过自己老年失明,随胡适仓皇飞出炮火纷飞的北平,却没去台湾,而是终老潮热之地。谁又知道吴金鼎从军,懂得他深夜抱着书稿的痛哭;谁知道王国维自沉颐和园的始终,懂得他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谁知道李济当年是否不甘……
我们不知。
其实我们对夜雨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们存在。灯火通明的世界,其实也在映衬远方更深沉的黑暗。
别看都热热闹闹。
每一盏灯下,都是一座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