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狮驼岭的夏天仿佛幼稚的孩子一般任性,大雨说来就来,乌云说散就散。而我管理的那片山头,是每次风暴的最前沿。
我是一只妖怪,在狮驼岭方圆几百里的地界中,我这样的妖怪有很多,可是我觉得,我不能和别人一样。
作为从小山村出来闯荡的妖怪,我已经是家族里最争气的那个。刚来到狮驼岭,我拜入大当家第23个弟子犀牛精门下,当一个不起眼的小喽啰。我离开村子时,家里唯一见过世面的二叔对我说,“外面的世界是冷血残酷的,你只是一个没有出身和地位的妖怪,你受的所有欺凌和不公平都必须忍着,直到你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二叔曾是家族的骄傲,他有经商才能,一度成为镇上的首富,却被一只路过的妖怪抢走了所有财宝,二婶也被那只妖怪抓走,从此二叔一蹶不振,连苍老的速度都变快了。那天离开村子,看着二叔佝偻的身影,我发誓要帮二叔报仇。
在犀牛精门下三年,做了各种事,打杂,要帐,甚至帮他解决了一次对手的寻仇危机,然而我还是一个小喽啰。我不甘心,我还有太多事要做。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三当家大鹏王招人,我和谁也没说,便一个人去了。
最后一关,最上面做的是大鹏王,气宇轩昂,眼神里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我曾远远的看到过大当家青狮王,没有这种感觉。
大鹏王问我:“你有什么本事能在我这留下?”
我抬起头,看着他说:“小的不才,但也想出人头地,虽前面可能刀山火海,也一往无前。”
他笑了笑,扔出一个令牌。
我起身去捡,上面写着“小钻风”。
他说:“从今天起,你便是我手下,管理一个山头。”
2.终于有机会出人头地,终于有机会帮二叔报仇,终于有机会再见阿花。
阿花是我们村最漂亮的妖精,和我一起修炼,一起化成人形,可是我却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在我们还是小动物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出去游玩,无忧无虑,从不担心有一天会分离。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死亡,阿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就是掉进了山里猎人的陷阱里,我发疯一样的跑,终于在太阳下山前找到了帮手,救起了阿花。
那天晚上,阿花对我说:“我们修炼吧,我不愿有朝一日成为猎人的食物,我要成为人上人。”
我看着阿花,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不懂的坚定。但是我说:“好,我陪你,”
阿花靠着我的肩膀,轻轻的说:“如果我们俩都能化作人形,我一定作为村里最美的新娘嫁给你。”
我相信了,那天的星星是那么的美。
修炼是很难熬的,能化作人形更是不易,十个妖怪也只有一个能成功。我想象阿花化人之后能有多漂亮,也终于坚持了下来。而阿花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村长的指导下,也成功化作人形。那天,我早早等在阿花家门口,阿花出来时,我都惊呆了,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面庞,我觉得之前的一切苦都不算什么了。
可是阿花好像忘了她的承诺,甚至开始疏远我。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我不愿一辈子只生活在这个小地方,我要出去闯荡。”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人回家喝了好几天闷酒。二叔问我怎么了,我就把事情和他说了。
二叔说:“她有自己的路,也许她不适合你。”
“可是我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出去闯荡。”
对呀,我扔下酒瓶直奔阿花家。
阿花却离开多日了,只留下一封信。
“我要更大的实力和地位,
我要很多金银财宝,
我要我的命运不被人支配,
可是你给不了我,
对不起。”
3.狮驼岭有三个大王,大当家青狮,二当家白象,三当家大鹏。有妖怪说他们的位子是靠背景排的,有妖怪说是靠实力排的,我觉得的是看年龄排的。虽然不能公开说,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哥二哥不过是别人的坐骑,三哥是孔雀大明王的弟弟。大当家好酒色,二当家好财宝,三当家最神秘。即使是三哥的手下,也弄不懂他的喜怒哀乐。
有一次山下道士杀了我们许多弟子,三哥自愿要去会一会他们,我自告奋勇同去,三哥答应了。
下山的路上,我看到许多尸骨,到处都是断肢残臂,我看的心中难受。
三哥一伸手,火焰喷射而出,所有一切都了无痕迹。他说:“既然当了妖怪,就要习惯死亡。”
我问:“三哥身份高贵,为何选择这条路?”
三哥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西天,说:“我要证明我的存在不是因为我是谁的谁,而是因为我是谁。”挺拔的身影屹立在夕阳下,我看到一种大哥二哥身上没有的东西,后来我明白了,那是三哥的坚持。
下山找到那几个道士,正在喝茶,好像在等我们。
道士看到我们来了,让手下搬了一张椅子,三哥没有坐,看了我一眼,那道士又让人搬了一张。
一盏茶过后,三哥才开口:“东西带来了吗?”
那道士笑眯眯的说:“自然带了,只是不知如果佛祖知道你坏了他的一盘棋,会不会大义灭亲?”
三哥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神突然变的犀利:“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那道士愣了一下:“三当家果然名不虚传,比山上那两个强多了。给,这是那人的路线图。”说完递出一卷轴。
三哥接来,并没有打开,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扔给了道士,说:“这是你要的东西,天亮之前离开这里。另外,不可再动我狮驼岭的妖怪。”说完就离开了,我连忙跟上。
回去的路上,三哥突然问我:“你心中可有疑惑?”
我恭恭敬敬地答:“没有,三当家做事,自有一番道理。”
三哥哈哈大笑,不再说话。
后来我在我的山头上喝酒,手下的人说三哥派人送来一件礼物。
我让人打开箱子,滚出一个头,我仔细辨认。
正是那个抢我二叔财宝的妖怪。
4.我管理的山头旁边就是狮驼岭上最大的赌场。赌场里有各种妖怪,道士。赌什么的都有,赌钱的,赌命的。我有时候也会赌两局,在三哥的地头,没有人敢闹事,愿赌服输。
我看到过有人一夜赢了黄金万两,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离去,一个月后那人在赌场一次输了十万两,把自己的妻儿都当了出去,最后吊死在后山的歪脖树上。
狮驼岭上没有同情,就像三哥说的:“如果你进了赌局,就要有输光一切的准备。”
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再见到阿花。
阿花是带着随从来的,单丫鬟就有十个。同时来的还有各种传言,有人说阿花和牛魔王睡觉时偷了芭蕉扇卖给黑市,有人说阿花怀了青牛精的孩子,并且以此威胁过他。对于这些传言,阿花从来不解释。她打扮的雍容华贵,一掷千金,那些话不能伤她分毫。
可是,阿花点名要和我赌。
我无法拒绝。
阿花坐在赌桌对面,还是那么漂亮,和十年前我在她家门口看到的一样。她说:“你我赌一场,你赢了,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我赢了,帮我做一件事。”说完摇摇骰盅,扣在桌子上。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想起来那天三哥看着西天的眼神。我扔了骰子,说:“你赢了,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救一个人。”
和尚是三哥亲自动手抓来的。
那个和尚被押进大殿的时候,我就在殿外站着,旁边所有的喽啰都在呐喊,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想怎么救出这个和尚。
阿花知道我不会赢她,她也知道我一定会帮她。
当我正眼看向那个和尚,那个和尚也看向我。那眼神,好像阿花,好像三哥,但又和他们不一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没有问阿花为什么救他,就像阿花也没有问我为什么帮她。
5.六月的狮驼岭,戒备森严。
为了防止唐僧的徒弟潜入,所有小钻风每天都要巡山。
夕阳西下,我倚在山石上,思考着怎么救那个和尚。三哥一定有办法,可是我不能和他商量。
当孙悟空变成妖怪的模样想从我口中打听唐僧的消息时,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就像二哥曾变成三哥的样子从我这里打探消息一样,那猴子的手段一点也不高明。狮驼岭的十年,我早已不是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动物。
可是我还是装了傻,把小钻风的令牌和大殿的位置给了他,他应该可以救出唐僧。
然后他给我的,只是突如其来的一棒。
我吐了好多血,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他的背影说:“孙悟空,你可知道我曾经很羡慕你,一样是妖怪,你却当了齐天大圣。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走不出棋局的一枚子罢了。”
他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你一将死之人,我本不愿多言。你可知,走出又如何,能否改变这一切?”
我闭上了眼,也许阿花知道了我的死,会为我流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