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种声音
9点10分，肖菲然冲了一杯蜂蜜水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她睡眼惺忪，捂着嘴打了个哈欠，windows的开机画面让她快要睡着了。
昨夜她又没有睡好。
她心里清楚，这怪不得别人。她自小就对周围环境十分敏感，尤其是睡觉的时候有三种声音是听不得的。一是秒表的走针声，二是水龙头的滴答声，不知道是这些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会被无限的放大，还是肖菲然的感官能力到了晚上就会切换到增强模式，总之这些白日里最容易被淹没的声音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干扰她的魔咒。
肖菲然记得大二的时候，隔壁床的姑娘换了一个闹钟，一到晚上秒针就像一个叽叽喳喳的小人，硬是把已经睡着的她活生生的吵醒了。在第三天，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半夜下了床，走到那个姑娘的书桌前，掀开了电池盖子，第二天一早她又早早起床，把电池装好，调好时间，把闹钟摆回原位。她本可以直接跟那姑娘讲要她不要用这个闹钟，不过她不想让同宿舍的人觉得她矫情，好在没过两天这事被发现了，大家也都说这个闹钟声音是挺大，它被弃用了，肖菲然也终于觉得解放了。
不论如何，前两种声音都还是好解决的。如果当天做过大量运动，即使有些声响也是容易睡着的。再不济，插上耳机听些催眠音乐，总归也能盖住这些细小的声音。不过遇到第三种声音就没这么简单了，它像是肖菲然的天敌，是她的噩梦。
爸爸的呼声
肖菲然家里条件一般般，虽然在省会城市，但家里只住一套三十几平的两室一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子背阴，为了防止木质的门受潮变形不好开合，门底下都留了好大一条缝。门倒是好开了，隔音也差了很多。自打有记忆开始，爸爸就是打呼的，房子本来就小，两个卧室紧挨着，爸爸的呼声在房间里简直是360°环绕立体声。
小时候她每天在学校里疯跑，回到家累的不行，又睡得早，对她的影响好像不是特别大。上了初中，几乎每天从早到晚坐在教室里，作业写得晚了，有时候也有些心事了。那阵子爸爸因为国企改革下岗，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需要倒班的工作，比以前累了不少，睡觉时呼声也越发响了。每当爸爸的呼声一响起，她就很难很难才能入睡。
到了高中，学业的压力又加大了，肖菲然的心情也变得容易烦躁，后来妈妈带她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她有严重的内分泌失调。她很容易生气，只要一听到打呼声就常常气不打一处来。有时候爸爸会和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喝点小酒，虽然她知道这是爸爸单调生活中聊以让他开怀的色彩，但还是无一例外地极力劝阻，让爸爸少喝酒，因为喝完酒的鼾声足以让她彻夜无眠。
有时候她心中会突然地恨，为什么大伯母要迫害他们家，让他们只能住这个破房子，如果他们家的房子再大一点，爸爸的呼声也不会如此明显。她会怨她爸爸，为什么他要有这么大的呼声，难道不能安安静静地睡觉吗？她也会怨自己，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敏感，一点点声音都容不得，说起来她又不是怕声响，明明雷声轰鸣都不会影响到她，偏偏这打呼声，她一点也忍不了。
有的晚上她内心想着事情，琢磨不定，父亲的鼾声就想起来，她听着越发烦躁，恨不得用头撞墙，好像晕过去就不用听这声音了。她有时烦极了也真撞，但撞不晕自己，她试过故意下床上厕所，想用开关门和冲马桶的声音无意地将爸爸吵醒，每次爸爸的呼声也确实会停，可是她刚回到床上，以为可以好好地睡一会儿的时候，呼声就又此起彼伏地响起。
如果赶上第二天放假，她又确实一点睡意也没有，有时候会起身拿上一本书，到厨房读上一整夜。两本上册下的《飘》就是在厨房读完的。赶上心情不好，她会直接把爸爸喊起来，用不客气的态度告诉他小点声。她有时候会一边哭一边诉说她的委屈，这么多年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自己每天上学已经很累了，只是想晚上睡个好觉就这么难吗？
其实往往她刚一说完自己就后悔了。她心里清楚得很，打呼这事不是爸爸能控制的，既然他自己控制不了，就自然不能算作是他的错。爸爸虽然学历不高，薪水不多，但是他在努力工作让自己吃穿不愁，他也很累的啊！可是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呢？想好好睡个觉都要成为奢望吗？
离开
高考过后，父母自然是希望肖菲然可以留在家附近的。肖菲然的分数虽然谈不上理想，但在哈工大安安稳稳读个语言学的专业还是够的，可她一门心思想出去，她不想被折磨，也不想折磨别人，似乎只有离开才有可能水上安稳觉。她选了一座海滨小城读大学，据说这里曾被联合国评选为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城市，依山傍海，空气清新，她相信在这里生活可以慢慢缓解内心的烦躁与不安。
暑假接近结束，她装点着行李，有时候她会突然想到，万一大学的室友打呼比爸爸还重呢？随后她又劝自己打消这个念头，就连爸爸都是快到中年又抽烟又喝酒才开始打呼，室友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怎么会打呼呢？
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妈妈送她去学校。刚上了火车她就被打了脸。每个铺位，无论男女都打着呼，混杂的声音不像是爸爸在家时的独奏，倒像是不同声部衔接起来的交响乐。整个车厢呼声不绝于耳，她甚至不知道哪种声音是谁发出来的，她起身坐在靠窗的小凳子上，听着火车外的轰隆隆和车里的呼声，默默熬到天亮。
对于陌生人，她没有发火的权利。
娘娘
值得庆幸的是，宿舍里的几个姑娘睡觉都不打呼。偶尔谁感冒了可能呼吸会有些重，但是这种低等级的伤害对肖菲然来说已是恩赐。
到了大二，宿舍里一个女孩因为转专业换到了其他宿舍，新换来的姑娘私下里跟肖菲然关系很好，可惜她会打呼。
新来的姑娘很神，胖胖的四方脸，对任何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大家都叫她娘娘。娘娘的神奇之处很多，这里暂且不表，只说她的快速入睡神技。娘娘经常熬夜，晚上十一点宿舍就会断电，娘娘有时候打游戏到凌晨两点，电脑没电了就上床睡觉。如果是看小说，就更厉害了，充满电的手机可以看一晚上电子书，不上课的时候她可以看到早上7点睡，下午两点起。
娘娘虽然睡得晚，但是睡眠质量特别高，本来还坐在床上说着话，只要她一倒下，头粘了枕头，不出十秒一定可以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肖菲然知道自己睡眠质量低，一向睡得早，平日里十点半熄灯，她十点钟准躺在床上了。说出去很多人都不信，她上了大学怎么可能每天十点就睡，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不趁早躺下，很可能就睡不着了。
娘娘平日里只是呼吸略重，肖菲然若是睡熟了，基本也不会被吵醒。怕就怕娘娘得了感冒，鼻腔堵得慌，打起呼来也是有肖菲然爸爸一半的功力了。天一冷，每次出门肖菲然最关心的就是娘娘，每每嘱咐娘娘多穿点、别动着，所以她们俩关系最好。
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肖菲然关心娘娘也是出于真心，对娘娘而言，没有什么事是值得烦恼的，这或许就是她能get急速入睡技能的原因吧！肖菲然从心底里很羡慕娘娘。
有好几次娘娘也会赶上肖菲然心情不好的时候打呼，而且声音还不小。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时候也故意咳嗽几声，但是娘娘始终不为所动。凌晨三四点是最难熬的时候，就算是夜猫子也已经睡下了，走廊里都一篇寂静，肖菲然的眼皮都涨得发疼，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
若是夏天还好，五点钟天就亮了，肖菲然在床上躺到五点四十，轻手轻脚地洗漱一下，收拾妥当刚好赶上六点钟宿舍开门，她就去自习室里找本平时看不下去的书学习。当线性代数拿了97分的时候，她觉得她应该要感谢娘娘。若是冬天就麻烦了，海边的城市早晚温差大，快7点天才会亮，起得早了校园里也看不到什么人，清晨的萧条让她宁愿在床上听着娘娘打呼。
她想过很多次，要不要跟娘娘说一声。有时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跟她说了又怎么样呢？也许彼此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会因此疏远，更有可能是徒增了娘娘的烦恼，可她还是控制不了打呼啊！既然有时候注定有一个人睡不着，那她宁愿是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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