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她的电话的时候,除了惊讶还有沉痛。她告诉我老公因为突发脑溢血送到了医院,嘱我跟大夫打声招呼,尽量照顾。
我惊讶,她老公太年轻了呀,我也深知,这种病越是年轻病情越凶险。匆匆赶到病房时,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半侧肢体瘫痪,接下来是继续治疗。
我沉痛,想到当初自己对她说的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个时候,两个人刚刚结婚。她对我哭诉,老公对家人不尊重,以及婆家和娘家之间的种种矛盾。我劝慰她,夫妻之间,三个家庭之间,都需要时间去磨合。
当时我想的是,她已经是第二次婚姻,两人认识三个月就结婚。如果婚后三个月又离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我劝她调整心态,适应新的家庭和生活。
如果当初我没有这样建议,也许现在,她不必经历生活的又一次打击。
婚前我劝她一定认真考虑,两个人深入了解后再踏入婚姻。可是男人极热情殷勤,她又担心错过,两人就这样匆忙地结合了。
以她当时的境况,这个男人确实是合适的人选。两个人年龄相仿,双方都没有子女,再组建新的家庭,可以避免许多其他矛盾。
男人的第一次婚姻,妻子不能生育,领养了一个小女儿。他母亲帮忙看孩子,一天在去他家的路上,出车祸去世了,引爆了夫妻间隐忍已久的矛盾。离婚后,领养的孩子被女方带走了。
而她,正因为生活的打击身心俱疲,遇到这个男人,就像抓住了水中的浮木。
一步一步,生活就走到了这一步。
老公住院的日子里,她一边工作一边照顾病人,家中还有三岁的小女儿。
医院里常看到她,一手提着大包中药,一手牵着女儿,脚步蹒跚,憔悴而佝偻着的身影,哪里还有当年那个明媚女子的模样。
她的青春曾经那样美丽,从少女时代,她的身边就不乏追求者。宽阔明净的额头,秋水盈盈的笑眼,爽朗明快的性情,娇小的身躯里似有无限的活力。
第一场婚姻曾经很幸福,门当户对,外形般配,每每见她,脸上总是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我还记得那天上午,老公陪她到医院来做产检,她挽着他的胳膊,笑容灿烂,刚刚托熟人做了检查,是个儿子。
小两口说说笑笑着来找我,说他咳嗽了一个多月,在家门口的门诊输液也不见好转,今天顺便看了大夫,去做了病理检查,嘱咐我帮忙拿结果。他俩急着要回婆家吃饭,告诉公婆将要迎来孙子的好消息。
下午,我到病理科,主任说,情况很不妙,恶性程度很高。我竟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开口,告知这幸福的小两口。告诉风华正茂的丈夫,他得了癌症,告诉怀孕五个半月的妻子,她的丈夫得了癌症。
远远看见他们满面春风地走过来,我只能木然地递上结果,他呆若木鸡,她失声痛哭。
进一步检查,影像科的主任也摇头叹息,肺部、胃部、腹腔,已经遍布病灶,她追问究竟是哪个部位的肿瘤。大夫说,再去追查哪个部位,已经没有意义。剩下的日子,想吃什么吃什么,对症治疗,好好休息吧。
怀孕之初,她曾因先兆流产卧床一个多月,现在,她的腹部又疼了起来。
夫妻俩都住进了医院,一个肿瘤病房,一个住进妇科保胎,相隔三层楼。为了方便家人照顾,选择了县医院,我始终不忍前去探望。
大约一个多月之后,一天凌晨两点,我被手机铃声吵醒,是她小姨,说把她送到了市医院,让我赶紧去照应一下。
我飞速赶到医院,家人已为她办妥住院手续。值班的护士偷偷问我,这个病人什么情况,面如死灰,眼睛发呆,根本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只是象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小姨向我说明了原委。
“他不行了。”
“……”
我默然。
在县医院的病房里,他已经进入了临终状态。而她,腹痛难忍,大夫要进行保胎治疗,被娘家人拉住,“这个孩子我们不保了。”
婆婆跪在她面前,涕泪皆下,恳求她保留这一点骨血,男人是独子,年迈的双亲盼着孙子,作为余生的支撑。
大夫左右为难,娘家母亲也扑通跪在婆婆面前,哭着求婆家放她一条生路。病房里乱做一团,是小姨当机立断,打了120,从混乱中把她送到了市医院。
也许孩子终究是与父亲的缘分更深,追随他去了另一个世界相伴。
孩子的离去,使得两家人交恶,颇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风波渐渐平息。时光不信多情。
生活一如既往,渐渐有媒人上门。
就这样,她走入了第二场婚姻,并且又一次经历了生活的打击。
经过漫长的康复治疗和她的精心照料,病人渐渐康复,生活可以自理,只有一只手尚不灵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想到少女时她与我倾诉,对感情的向往,对生活的期待,不胜唏嘘。
在生活平静的表象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涌。而我们,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坚强。
窗外,总有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