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语文印证生命
张鹏,字鲲鹏,号三乐书生,1982年夏荷日生于豫东偏僻农村,20世纪最后一届中师生,进修至研究生学历,现为河南郸城二高语文教师,中学一级教师。
我在新浪博客博主简介里留下的最新文字是:张,弓为形,长为声,始祖张挥,先贤张衡、仲景。鹏,本名为鲲,始居北冥,化而为鹏,怒以飞兮,将往南溟。大学老师曾赠言曰:“四展意向是张,精致高远谓鹏”,是吾心铭。
语言即生命本身,我的简介代表了我对语文的最新理解。
浪漫期
2000年夏天,以十八岁之身,登上初中讲台,开始语文教育生涯。至今犹记得此生所教第一课朱自清《背影》,抄了十几页教案,四十五分钟没敢往台下看一眼。起初,只是照本宣科。第二年,我认识到语文不仅要教给学生知识,并且要培养学生的能力,更根本的是要使学生具备丰厚的语文素养。第三年,我在笔记上写道:语文老师不能仅满足于教“语文”,更要引领学生不断地趋向于真、善、美的境界;理想的师生关系:老师是大鱼,学生是小鱼——这里的大小不涉及人格,一群自由的鱼儿共游于真、善、美的海洋。
那时的我,单纯,明朗,生气勃勃,是一群孩子中的大孩子;学生们比我小那么几岁,纯粹,稚嫩,谜一样诱人。我吃住在学校,一腔激情之火熊熊燃烧,全身心都在教育中。一个大男孩领着一群小男孩、小女孩,在空旷的校园唱歌,数星星,摘野花,数蜻蜓……和学生一起读书、吟诗、写作文,一起唱歌、下棋、看电影,一起去田野里看春天的新芽、秋天的枯草。我给学生开设《论语》选读课,学完《沂水春风》,我们把课堂搬到了操场、麦田。我们开设电影欣赏课,看完《死亡诗社》,我们尝试站在板凳上、站在课桌上上课。我们把课堂变成朗诵会、辩论会,我们在课堂上尖叫、大笑、默默流泪、静静忧伤……我和学生一起做学生,学生也和我一起做老师。我和学生一样年轻,明朗,对未来充满梦想,激情创造,蓬勃生长……
在这里,我必须向当时的两位领导真诚致谢!没有他们的鼓励、宽容甚至纵容,就没有我教学生涯最美好的三年浪漫期。刘士强校长说:“我到全国听过很多名师名家的课,张鹏的课不亚于他们。”此后,每当上级领导、外校老师来校调研、交流,他必安排听我的课,给我以莫大鼓舞。我也因此结识了县教研室齐敏老师,她推荐我去郑州参加省级语文教学会议,使我大开眼界。主管业务的副校长刘志刚老师是语文名师,快速作文教学在本地颇有影响。他倡导全校师生学习魏书生,经常放映、播放魏老师的报告录像、讲话录音,两卷本《魏书生文选》人手一册。他说我的语文是“大语文”,鼓励我大胆尝试。我当时并不懂什么是“大语文”,只知崇拜魏书生。二零零二年底,两位刘校长告诉我,县教研室决定于明年在全县推广我的教学经验,并将邀请市教研室领导前来指导。面对这些,我没有喜悦,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尤其是几次外出学习,更使我深深认识到自己的浅薄,隐隐觉出外面世界的辽阔高远。2003年元月,河南省第六届语文年会在郸城召开,我有幸亲聆魏书生老师的报告,并认识了语文课程论专家蔡明老师,终于决心走出去,到外面去看看。
2003年我毅然参加成人高考,考取了河南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教育专业,并于2004年元月负笈郑州求学(脱产进修)。两年的大学生涯,短暂而丰富,给我留下了太多难忘的回忆。在那里收获的沉甸甸的知识和深厚的情谊,都成为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时间太快了,七百多天转眼即逝。这七百天是我如饥似渴读书求知的七百天,是我自我更新脱胎换骨的七百天,是我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七百天。我无数次地想,也许此生再不会有那样金子般的成长时光了!
再出发
二零零八年暑假,我来到郸城二高。我在初中教的一个学生正好高中毕业,告诉我:“老师,高中完全是应试教育,一切只为考大学,只讲分数,你在初中搞的那一套,恐怕行不通。”我说:“不管初中、高中,教育就是教育。我不会一心钻到应试里,那样太功利了。我仍然要做人性化、有温度的老师,仍然要把素质教育进行到底。”
我还是低估了应试的残酷。虽然付出了艰辛努力,第一轮三年下来,我带的班还是在高考中遭遇了滑铁卢。这对我是个巨大的打击。但是,我很快就从挫折中清醒过来,以更饱满的激情投入第二轮又一个三年。我汲取教训,调整工作思路,协调应试与素质的矛盾,脚踏实地抓应试,润物无声谋素质。我认识到,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帮学生搞好应试,助力他们考上理想大学,也是老师的责任。要把应试能力当作学生整体素质的一个部分、全面发展的一个环节。相信只要学生真正具备了优良的素质,也一定可以在应试赛场上取胜。有志者,事竟成。第二轮结束,我所带的班终于在高考中取得了令人惊艳的好成绩;并且,学生们具备的语文修养、整体素质、青春魅力,使他们在大学时代显示出迥异侪辈的生命亮色。
我没有在这小小成功面前逗留,谢绝了领导让我留在高三的要求,坚决从事新一轮从高一到高三的教学。我要继续探索应试教育下如何更好地开展素质教育的问题,并尝试为自己的工作注入更多的人文教育、公民教育等现代理念,使之拥有更丰厚的生命内涵。人生需要一次又一次的“从头再来”,只有这样才能不断超越旧我,与时俱进,成就新的自己。
上苍有时会显得颇为善解人意。正当我为旧我不满,苦闷而寻找出路之际,二零一五年春天的偶然机会,我有幸结识韩军老师,并荣幸地进入他创建的“语文心”微信群,进而有幸认识叶开、干国祥、余党绪、熊芳芳、王开东、张聪等数位中国教育界极具创造性的语文人。我如饥似渴阅读《韩军与新语文教育》、《一个独立教师的语文之旅》(郭初阳)、《破译教育密码》(干国祥)、《寻找有意义的教育》(蔡朝阳)、《叩响命运的门》(马小平)等回响“人性”主旋律的著作,深入学习百年中国语文的发展史,全面学习各家语文流派的实践成果,尤其着意于新语文教育、批判性思维与中学语文思辨读写、深度语文、生命语文等极具生命感、思想性的语文观,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新天地恢弘壮观地铺展在我的面前。
我终于彻底与魏书生式的旧有语文观决裂,开始探寻新的语文教育之路。我探索师生互相激发彼此成就的生成性课堂,使语文课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活力,其中《短歌行(对酒当歌)》、《逍遥游》、《游褒禅山记》、《氓》、《采薇》、《学写古诗》、《如何辨别诗之优劣》等课代表了我目前所能达到的高度。我写下了大量教学随笔,其中:《一道高考作文模拟题背后的混账逻辑》批判语文教学中人们习焉不察的价值观乖谬,经韩军老师推荐发在教师博览微号,总阅读量超过1.5万;《教育要培养有人性的人》呼唤教育中的人性与温情,发表于《德育报》;《会教个书,实在算不了什么》批评国民对教师的道德绑架及伪圣化恶习,颇受同事好评。
生命中总是有不幸,也有幸运。大而言之,十几年来,我的教育生命基本上处在一个过于漫长的浪漫期,幸运的是,终于在去年结识了韩军老师,并进而认识干国祥老师和新教育诸贤,开始我的自省、自新之路。我决心用三到五年的时间“补课”:广泛阅读“文学和文学批评;从黑格尔到海德格尔再到伽达默尔的系统哲学,后现代旗帜下的各个领域的理论;裴期泰洛齐、怀特海、杜威等人的教育著作……”(干国祥《破译教育密码》);并深入思考、精心写作,通过专业阅读、专业写作,使旧我不断被新的可能性所同化或顺应,使自己的内在无限可能性不断被新的刺激物所激发,使新我从旧我中不断蜕变生长。这是自我解构,同时也是寻求新的建构可能性的过程。旧我与新我撕扯、推拒、对峙、和解,而新我终将破茧而出。力争在四十岁前进入教育生命的精确期——虽然已经很晚,但愿不会太晚。新的道路才刚刚开始,我将愤然前行。
使命
熊培云《自由在高处》有段话:“我常和学生提及斯蒂芬·茨威格写在《人类群星闪耀时》中的一句话:‘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和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一个人在他的有生之年,最大的不幸恐怕还不在于遭受了多少困苦挫折,而在于他虽然终日忙碌,却不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最喜欢做什么,最需要做什么,只在送往迎来之间匆匆度过一生。”我庆幸,我在年轻的时候就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在还没有衰老之前就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
回首十七年从教路,我有惭愧,为那么多无法追回的伤害不可原谅的错误;但更多的是感恩,为上苍让我遇到那么多美好鲜活的生命。我无数次问自己:教育是什么?语文是什么?也许,教育就是我与学生二者生命的互相寻找,就是我之生命与学生之生命的遇合;而语文就是我与学生一起对自我生命意义的叩问,就是我们对自我生命存在的印证。
常常夜晚走在校园,呼吸着时花的幽香,仰望浩瀚星空,我的胸中就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喧嚣,不管人心如何浮躁,不管我的资质如何鲁钝,我相信,上苍决不会辜负每一个虔诚生活的人。我今年三十四岁,真正的青春生命才刚刚开始,未来的路坦荡而悠长。
201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