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中时代围在校门口频繁的暴力斗殴的事件,到了高中全都销声匿迹。可能是长大了一些,大家发现从前为别人多看自己一眼而打群架这种事太过傻逼,全都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大度的模样。
阿布的话很少,整日在座位上不知道在涂写些什么东西。再加上这个绰号听起来,太像是港澳剧里杀人放火的地痞流氓,班里的人都不太敢招惹他。
高一的课业相对繁重些,九门课程,每天上缴的作业都可以堆砌起一座小山来,简直是民不聊生,大家都怨声载道。班主任老王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语文老师,带头给我们减负,语文作业每天只有一片日记。
写日记这种事放在小学还算新鲜,多半人写的认真,可放在高中生眼里,写起来便多少带些戏谑的成分。如我之类懒散的人随便敷衍几句流水账,竟想不到阿布的日记一时之间居然火了起来,众人争相传阅。
传到我这边,果然图文并茂,简直是写出了十八班武艺。如果说在游泳的时候加入舞蹈便称为花样游泳,阿布的日记便是“花样日记”了。各样怪异的涂鸦分散在歪扭的字体两旁,很是不拘一格。
地理老师讲话的时候像喷了油漆的火鸡......数学课能不谈政治么......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阿布就是那个年代的段子手,每句话都叫人笑的肚子疼,甩什么青年文摘好几条街。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在阿布身上的那种冷漠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阿布对学校老师和校园生活的嘲讽并没有遭到大老王的责备,反倒每篇日记都有用红笔留下抑扬顿挫的点评,反观我的日记本,却从来就只有一个“阅”字。再翻到他某一篇日记大谈特谈对海贼王的热爱,叫我实在有些不服气,把本子还他的时候故意说,海贼王比起火影来讲太幼稚了。
你说谁幼稚.......我说你幼稚......很快,关于哪部作品更好看的问题变为相互间的人身攻击,不善言语的阿布逐渐处于下风,却突然转换了策略,扬起拳头来,追着我满操场跑。就这样我们便算是认识了。
2
正是青春飞扬的好年岁,每个人的心思和身体都呈几何式的增长。几公分身高的变化,或许内心早就都山崩地裂了。女生们开始学会精心地摆弄自己的发型,男生们也开始私下讨论着哪个女生更漂亮。
高中生没什么条件化妆,那时候的美是真真正正的天然美,没有一丝雕琢,漂亮的女生是少,但个个都出众标致的很,随意拨弄一下头发都得叫看到的男生脸红心动。开朗些的男生更会群呼,嘴里打着口哨给对方。夏日同学,即隔壁班的班长,学生会副主席,民族舞的能手,名列前茅的学霸,便是经常能够享受此等待遇的漂亮女生,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享受其中。
体育课的时候,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在集合前都哄闹在一起,我趴在另外一个男生的身上连连打起哈欠。从操场的另一端传来一声信号枪响,我浑身一个机灵,只见一个身着白棉衬衫飘逸着一头黑发的姑娘跑了过来,一瞬间燃起了所有男生的兴致,一片呼啸和戏虐的口哨响起。
秋日里的晴天,阳光暖暖地打在她的身上,她整个人便像是打了一层金边,更显出出尘的美。她就这么踏着秋日的阳光倏忽从我们面前跑过,嘴角露出微笑。
“哟,夏日!哟,夏日!......夏日,加油......”如此这般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此起彼伏地充斥在空气中,参加八百米体侧的夏日又一次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唯独阿布没有那样喊,反而说是太闷,将我从人群当中拉了出来,要带我去一处秘密基地,往主教学楼身后走去。
那儿一座废弃的四层小楼,是七十年代残留下的建筑。阿布在我前面开路,把横伸过的杂草和树枝踢开,在废石上左右穿梭,好不容易跟着他进了楼里面,身子上上下下已经都是灰尘了。
阿布从口袋里掏出几只粉笔,在墙上开始随意涂鸦。这些涂鸦有些我在他的日记本里见过,有些却是新鲜的,有长了牛角的金鱼啦,一条腿的蛤蟆啦,还有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奇怪生物。整座楼里就我们两个人,连说话都有重重的回声,有些可怕。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赶紧回去的时候,阿布已经又完成了另外一副作品,这次倒是正常的很,一袭白衣的女孩,在背后长了一对翅膀,像是天使。
阿布问我画的怎么样,脸颊在粉尘飘荡的空气里,微微有些发烫。
3
大老王的震怒像是午后突然而至的暴雨,落在众人身上,叫人措手不及。
老王这次是真生了气,站在讲台上骂了整整一节课,导火索竟然还是阿布的日记里的情诗,一连抓了好几对地下恋者,阿布属于犯罪未遂的那类,但也属于重点批斗对象。
“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好好学习热爱自然报效祖国,尽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你们这个年纪配说‘爱’这个字么?”
“那你刚刚还说让我们爱祖国爱自然......”阿布不服气,在座位上嘟囔了几句,没想到全被大老王听到了耳朵里,火上浇油,气的他老人家直跳脚,不停地说,“那能一样么,那能一样么......”
经过这件事一闹,阿布早恋的事实便在班主任眼里敲定了,惊动了教导主任,连阿布的家长都通知了过来,给了停课三天的处罚。
阿布的老爸是个暴脾气,把阿布领回家,抽下腰间的皮带一顿毒打,直到打的浑身力气都用光,也没听到阿布一声求饶。阿布回到学校后露出臂膀上的淤青给我看,我问他那时候挨打的时候在想什么,他说他想象自己是一座没有痛感的石像。我用手戳了戳他身上的淤青,他发出一声哀嚎。
看来阿布是真的喜欢上夏日了,这次停课挨打反倒叫他下了决心知难而上,要喜欢到底,至于具体的逻辑在哪里,我也有些分不清楚。反倒是夏日听说了这件事,主动找了过来,直截了当地问,“你就是阿布?”,阿布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你喜欢我?”,阿布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不敢回答。
夏日走后,阿布阿布垂丧着脑袋问我,“尹生,你说我还有戏么?”阿布的题型略微瘦弱,颜值也不太高,实在没什么突出的地方,我又不太好意思浇他一头冷水,心口不一地安慰着,“有戏,有戏。”
受到了鼓励的阿布开始筹划着他的追求计划,思虑了好几天,拿到了夏日女神的生日,血型,体重和三围,决定这次主动出击。
就算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处,你还能在人家过生日的时候给人家做一套衣服出来啊?我站在一旁幸灾乐祸。
“你懂什么,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做不出衣服可以买一件送给她嘛。”我开始暗骂自己嘴贱,让阿布把我一个月的零花钱也借了出去,终于凑够了两百块,给夏日买了一件白棉T恤,附带一封情书,托隔壁班的男生送了过去。
花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算了,好歹为兄弟的爱情事业做了一份贡献。可衣服倒是送了出去,却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显然,这点小伎俩还不足以打动风靡全校的夏日女神呢,估计人家早就见怪不怪了吧。
我闭上眼睛,为阿布默哀一分钟。
4
阿布一连消沉了好多天,连饭都有些吃不下,活生生叫我见证了爱情的力量。我原以为阿布这样便会放弃了,可他的伤感来得快去的也快,突然又贱兮兮地跑过来叫我帮他复习功课。
阿布学了过雪山爬草地的走长征精神,决定走长期路线,要是将来成绩好起来跟女神进了同一所大学,还有的是机会嘛。我被他这不折不挠的精神和两箱漫画、几包牛肉干打动,同意周末的时候帮他复习。
阿布脑袋还算聪明,周末几乎一整天都宅在我家里和我复习他以前上课没有认真听的功课,他对自己严苛起来,顺道把我也盯得死死的,把我手里的遥控器抢了过来,“不许看。”接着再把我手边的漫画收到一边,叫我专心点。
到头来那两箱漫画我都没有多少时间去看,心里恼恨的很。还好还有牛肉干能给我些许安慰,但我很快开始太阳穴开始发酸发胀,牙痛的很。看到他在我家那副为所欲为的模样,我直接把沙发上的枕头摔到了他脸上。
下一次的月考,阿布的成绩排名上升了不少,可要赶上夏日的成绩却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毕竟想考进年级前十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阿布日记里的涂鸦渐渐少了起来,到后来,干脆日记内容也变得敷衍,把更多的时间放到熬夜看书上,整日顶着一副黑眼圈专心解读的题目。
每次月考后在操场会有表彰大会,奖励成绩优秀的同学。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夏日的身影。而阿布却只能坐在台下的众人当中,听别的男生扯着嗓子喊,“哟,夏日,哟,夏日。”眼神盯在夏日身上,多少有些怅然。
回到教室,自习课,阿布四十五度娇仰望天花板重重地叹了口气,被老王的粉笔子弹三发连击倒在地。明明只隔了五十米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一般遥远。阿布这么对我说。
5
夏日的高考成绩依旧稳居全校前十,带了整整三年的王冠依旧闪闪发亮。而阿布没有达成他最初的目标似乎也是在意料之内的事情。
在大学里继续追夏日这种事只能在梦里想想了,可阿布反而显得轻松,还没跟我上演什么悲情戏码。
毕业照那天,阿布坐在树荫下一直盯着在夏日看。夏日穿了件白棉衬衫和黑色的裙子,站在人群当中摆弄着各样的造型留念合影。我叫阿布也去合个影留作纪念,阿布却答非所问,嘴里嘀咕着,她穿面白衬衫最好看了。就这么看着,直到人群逐渐远去,直到夕阳的余晖打在他的脸上,操场上只剩我们俩的时候,他才站起身来,说想再到以前常去的那座废楼里瞧瞧。
这座废楼在暑假便要拆掉了,我同阿布跨过横截在空气中的警戒带子,驾轻就熟地登了上去。阿布寻到了两年前在墙壁上的那副涂鸦,一个长着翅膀的女孩,只是粘上了许多尘土,颜色已经变得很淡了。
阿布从地上拾起几只粉笔头,把这幅涂鸦重新描摹的清晰了些。看他脸色不太好,我对他说,你要是真觉得难过,别强忍着啊。
他突然转过身,对着空旷的楼层大喊,“哟,夏日,哟,夏日!”声音碰撞在满是灰尘的地板和墙壁上,再重重地折返回来,回音缭绕在耳旁不断。
没了学业上的压力,阿布便整日窝在我家跟我看各种漫画、看碟片、打电动。我又故意笑他海贼王太幼稚,这次他却没有反驳,只是在嘴里称赞,火影忍者也不错。
阿布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阿布,但又似乎不是从前的那个阿布,从前我所熟知的某一部分像是被割离了身体一般,在这18岁毕业的夏日里突然消失不见了。
往后我在梦里又重新遇见了哪些长了牛角的金鱼和只有一条腿的蛤蟆,可现实里的阿布却再也没有像过去那般拾起粉笔胡乱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