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原本应该是个木工,从他父亲手里继承这传了他们家三代人的手艺,在他们家那边,亮子父亲的手艺也算得上是远近闻名,谁家做个柜子,装修个房子,首先想到的必然是亮子他爸。而亮子原本也应该像老一辈人一般,上工,攒钱,娶妻生子,虽然不一定会很富裕,但起码也是安稳的过日子。
可亮子不像他那老实木纳的父亲,亮子脑子活泛,从小就展现出一股子的机灵劲,乡里乡亲都说老李家祖上积德,老来生了个醒目的仔,而亮子也是这个家庭的希望,老李对这个儿子是百依百顺,当成手心上的宝来养着,可是亮子并没有好好利用这份机灵在正当事上,反而自命不凡,不想像屋里那老头般每日早起贪黑赚那几个微薄的辛苦钱。于是,书没读几年,便早早辍学,去街上学人打起了牌。
常言道十赌九输,十赌九诈,没有多久,原本就没几个钱的亮子很快被吸成了人干,直到借遍了所有亲朋好友的钱之后,亮子也没能逃出赌鬼的命运-高利贷。
虽然儿子混账,但毕竟是儿子,而且还是唯一的儿子。在李冬强的帮助下,老李付出奋斗了大半辈子省吃俭用换来的身家之后,终于换回了一家的安宁。面对着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亮子突然醒悟,痛定思痛,决心戒赌。
在坐上前往G省的车站里,亮子背着一个破旧牛仔包,与他父亲曾有这样一段对话
“真走啊?”
“……”
“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多不安全,家里事情又不是没有,出去能赚多几个钱啊?”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在这我心里闷的很.”
“你闷什么?我都没闷!钱赚来不就是花吗?你说你出去能干吗?”
“……”
“我说你就别去了,外面人生地不熟,你出去我和你妈都不放心。”
“……”
“你倒是说话啊!你要…要是出去又打牌搞点事出来,到时都没个人能帮你!听我的,不去了,行吗?”
“我说了不打不打就不打!你怎么我说你都不听,是不是这么不信我啊!烦不烦!”
“我怎么信你嘛!你说你都骗我多少回了!”
“说来说去,你还不是心疼钱?!我这不是出去赚钱还你吗?啰嗦些什么,说不打就不打,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说完,没等老李反应,亮子就踏上了班车,坐到了老李看不到的车厢另一边。老李想追上去,但最终没能迈开脚步,就这样愣愣的呆在原地,长长的叹了一声,原本就苍老的神情显的更加落寞。
老李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一直望着车子开出好远的时候,车里那个方才还一脸不耐烦的儿子,此时早已泣不成声。
外面的世界也许会很精彩,但那抹精彩的背后必然是一片暗淡。在这片举目无亲的土地上,初来乍到的亮子体会到了人生是如何的不易。
亮子去过工厂做流水线员工,因手脚不够利索被线长炒了鱿鱼。去过小饭馆当服务生,却因收了几次假钱被老板怀疑做手脚。后经人介绍,拿着仅有的钱去市场淘了几件衣服来夜市贩卖,却因与联防员起了口角,连货带人被扣在治安亭里整整3天,出来的时候身上都发臭了,而此时的亮子身无分文,居无定所,吃饭都成了问题。
而就在此时,亮子遇上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猪肉荣,但亮子可不敢这样称呼这个贵人,而是称呼他荣叔,猪肉荣这三个字在日后当地道上只有同等实力或者更甚者的人才敢当面如此称呼他。
显而易见,猪肉荣肯定和猪肉打过交道,这个花名是他十几年前当屠夫时别人给起的,虽说叫猪肉荣,但他长的并不如何凶神恶煞,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像一位邻家大伯,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只是他那堪比屠刀锋利般的心思,在这个城市里,被很多人一直牢牢的记在心上。
亮子与荣叔的相遇在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亮子刚从一家台资企业面完试,正准备去取回寄存在出租屋房东那里的行李,途经工业区路口,发现停着一台当时很是让人侧目的帕杰罗,一中年男子整蹲在轮胎旁卖力的拆着车轮。亮子瞄了一眼那台是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豪车,但却无心多看,因为他现在更关心的是今晚能否在新工厂吃上一顿美味的晚饭。
这该死的太阳晒的亮子后背全湿了,脸上的汗水一直在不停的往下流着,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擦。从车子旁堪堪经过,身后却响起了那中年男子的声音,这声音很醇厚,一股浓厚的广式腔调普通话响了起来:“靓仔,哎,别走,帮我搞哈这轮胎好嘛,螺丝卡住了,我一人搞不下来啊。帮下手嘛”
闻声,亮子停下了脚步,转身抹了把脸上油腻腻的汗渍,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走了过去。
眼前的中年目测40来岁,长的憨厚,满脸的笑容,给人感觉非常和善,亮子不忍拒绝,便开口道询问道:“大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哦,哦,靓仔,我的车胎爆了,想换个备胎,螺丝有点生锈啦,不好弄,我一人拧不下来,能帮下手嘛?呐,不会很麻烦的,你帮我用力一起往下压扳手就好啦,很快的啦。”说着,荣叔示意亮子和他一起拧轮毂上的螺丝。
两人折腾了接近半个小时,方才将备胎换好,而此时的两人早已一身汗水。荣叔把手在裤脚上擦了擦,从口袋里掏出包红双喜,抖出一根递给亮子,一脸笑容说道:“后生仔辛苦了哈,搞得你一身汗水,来来,抽支烟,谢谢你了啊,不然我一人可搞不定这东西,哈哈。”
亮子接过烟,把头埋进荣叔为他点烟的双手里,狠吸了一口,忙摆手笑道:“没事没事,不用客气,小意思,那没什么其他事我先走了啊。”
“哎,靓仔,别急着走,你去哪,我载你一程,吹下空调嘛,这么热的天可不好受啊。”
亮子一听有顺风车坐,不免心动,这里回出租屋有段距离,一路走回去确实要不少时间,他现在可没钱打摩的。
荣叔见他心动,笑着说道:“上车啦,载你一程又不是什么好麻烦的事,上啦上啦,快点上来。”
当亮子坐进这台当时他想都不敢想的豪车上时,他内心充满着兴奋,他不停的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唯独不敢摸,生怕自己把别人的车子摸脏了。
荣叔发动了车子,空调口吹出来的冷风让满头是汗的荣叔一脸惬意,猛吸了两口烟,看着亮子一副恨不得吃下这车的表情时,荣叔内心的虚荣感是很膨胀的,不免对眼前这个穷小子生出了好感,轻拍着方向牌笑道:“靓仔,这车不错吧,啊?”
“啊!不错不错,叔,这车要花不少钱吧?可真带劲啊,我这辈子头一次坐呢,沾叔的光了。”
“哈哈哈,这有什么的,不就一台车嘛,能有什么的,后生仔大把的机会,还怕开不起一台车嘛。”嘴里是这么说,可亮子发现荣叔的表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毫不掩饰的炫耀着。想到这,亮子不免心生自卑,这与他人无关,想到刚到广东的雄心壮志,此时风餐露宿,一股悲凉情绪充斥着内心,吧嗒了一下嘴巴,亮子轻声的说:“叔,我可不敢想这档子事,能赚个死工资,安安稳稳上个班,等攒了钱,回家讨个老婆,我就满足了,饭都吃不饱了,还哪来的那么多要求哦。”
“呐,呐,呐,后生仔这样的想法就不对了啊,我年轻那阵,比你这个年纪要苦的多了,饭都没得吃,还不是苦过来了,你这算什么,没出息。”
听荣叔这么一说,亮子更加不自在了起来,是啊,自己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还非要讲出来,平白让人看低了自己,摸了摸头发,尴尬的笑了一声:“嘿嘿,叔教训的是。”
“现在在哪里做事啊,没上班啊?”荣叔一手抓着方向盘,一边随口问道。
“哦,今天刚去了那家电子厂面试,明天过来上班了,回去拿下行李。”亮子随口答到。
“哪家?后面那家台湾人的电子厂?”荣叔说着转头望着亮子,满脸不屑的神情。
亮子看着荣叔这幅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结巴的说:“啊…是啊,是啊,怎么了叔。”
“哼,这些咸湿佬,赚着我们的钱,玩着我们的女人,血汗工厂,不平等待遇,有什么好的,后生仔,又不是没的厂进,干嘛进这些人的厂,换一个吧。”
亮子实在想不出荣叔为什么如此排斥台湾人的工厂,况且荣叔和他萍水相逢,按理也没有资格去管他的事,只是荣叔一脸愤愤然的表情,让原本就不解的亮子更加的一头雾水,直到亮子开始帮荣叔做事后,在一次聊天中才问起了这天这个话题,然后才从荣叔的口中得知,前两年荣叔与一台湾人合伙建厂房,结果台湾人收到荣叔那一大笔资金后,拿去填补了在澳门输掉的赌债,并连夜潜逃回了台湾,这下可气坏了荣叔,要钱钱没有,找人人没有,这一直是荣叔心头上的一根刺,狠狠得扎在了这个瑕疵必报的人心上。
亮子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好尴尬的说道:“叔,爱国我知道,可是爱国也得有资本才能去爱啊,我都要快吃不上饭了,哪里还管他是台湾人还是湾台人,能给我一个地方可以睡觉,能让我吃饱,我哪做事不是做事啊。”
“屁话,那么多工厂,那么多饭馆旅馆,哪里不好做事,非要去这些鸟厂,听我的,别去!”
听荣叔表情激动的言语,亮子突然感觉有点想笑,随口就说道:“叔,你说的倒是轻巧,现在找个工作要挤破个头,我要文凭没文凭,要身板又没身板,好不容易有个地肯收留我,我不去做,就得天天喝西北风了…”
荣叔似乎很生气,也许是心中那口恶气实在是憋的慌,加上如今被亮子这样一番话呛到,向来沉稳的荣叔临时起意,决定收了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虽然这对荣叔来说,只是多了个吃饭发工资的员工皆手下,然而对亮子来说,荣叔的临时起意却改变了他人生的道路轨迹。
“哼,这么个破厂给你多少工资?200?300?看你那出息,不是我吹水,在我们那做事,工资比你在这里要多的多,怎样,要不要过来跟叔混?”说完后,荣叔颇有得意,转头看了眼亮子,并且自认潇洒的朝亮子杨了杨下巴。
亮子一听,一下子心动了起来,眼前这人一看就是老板级人物,开着这么高档的汽车,这能直接跟着他屁股后头做事,肯定好处少不了,一念到此,声音都带着颤音问道:“叔,真的吗?那…那你能给我开多少工资啊,都做些什么工作啊?”
“哈哈,你想要多少?说吧,做什么你不用管,我花钱雇你肯定要你干活啊,难不成请你回来当佛一样供着啊?”
“那…那200可以吗?我能吃苦的,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可以干的。”
“哈哈哈,你帮我做事勤力点,工资不是问题,先给你开300,能做的了事情还有奖励。怎么样,比你在那个电子厂要强多了吧?”
此时的亮子早已激动无比,电子厂开的工资是计件的,就算工厂订单再多,每天加班加点赚的工资都未必有300块,荣叔的大方让他深信此人是个值得他去为他工作的老板,亮子一扫心中多日的阴霾,连忙激动的向即将成为他新老板的荣叔说道:叔,你放心的放心的,我肯定努力工作的,我很吃的苦能干事的,绝不会让你失望!”
从那天起,亮子就捡了这个便宜老板,从此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华丽的转变。荣叔的生意五花八门,大到酒店工厂投资,小到市场猪肉摊,只要能赚钱的生意他都做,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一名成功商人,但真正让他发家的还是赌场,荣叔虽然不开赌,但荣叔抓住市场需求,在全市大小赌场都有份参与放数。也许老天是故意作弄亮子,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亮子借助荣叔这个平台,自然而然的踏进了这条自古以来一直兴盛不衰的行业-高利贷。
荣叔的有意培养,加上亮子原本就是聪明伶俐的人,短短数年,亮子在本大耳窿圈子里大小也算上有点名气,当然了,亮子的崛起离不开荣叔的大力支持,而荣叔的日进斗金则引起了更多大佬的眼红,于是便有了更多的人争先恐后的加入这个行业大军中来,各种明争暗斗,阴谋诡计纷纷从台下搬到了明面上来,在巨大利益的驱动之下,同行的竞争让亮子的处境岌岌可危,而李冬强等人的到来,犹如雪中送炭般,让一个从乡间出来的穷小子,在这条满是坎坷与血腥的道路上,终于站稳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