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想起我的第1份工作,应该是16年前的事。
不要问我今年多大年纪,我是个非常年轻的80后职场老阿姨。那时我还是河南科技大学的一名学生,那一年就是令全国十几亿人口惊心动魄、记忆犹新的2003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席卷全国,直到2003年的秋天才渐渐平息。
正是那年,还是个19岁学生的我,已经半只脚踏入了社会,赚到了人生中的第1桶金。对,的确是第1桶金。
2003年国庆节放假前几天,在洛阳大学上学的好朋友燕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学校的招聘广告上,好像是叫央视索福瑞收视率调查公司。她想去试试,问我要不要去。
当时我脑子里就闪过两个概念,第一:央视,第二:索芙特洗面奶(从99年还珠格格开始火爆,林心如代言的索芙特瘦脸洗面奶也火了起来)。这么高大上的兼职工作,我要干,我一定要干。
招聘信息清楚写着,要交100元押金。
作为一个身无分文的窘迫穷学生,当时身上连100块钱大票都拿不出来,现在依然也拿不出来,因为手机支付的原因啊!
妈妈和姥姥这两个家里的权威人士坚决不同意,后来又不知为什么同意了。当时我们也没多想,只想着如果上当了就是100元钱的学费,不过这学费有点儿高了,那时候100元钱非常值钱。
因为有好朋友燕和我一起,并没有多么紧张。我们来到了位于纱厂南路的建设大厦,那是我人生中第1次踏入写字楼的时刻。
虽然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就叫应聘。
面试我们的是个督导职位的人,她带着厚片眼镜,问了几个轻描淡写的问题,具体就是问我们能不能来,如果能来就交100元押金。
其实当时我和燕心里都隐隐认为,这面试太容易了,这工作应该是骗人的,并且也没搞懂具体做什么,只知道他们是央视索福瑞下设的收视率调查公司,要短时间内收集大量的用户问卷。公司会给我们地址,让我们按照地址去入户拜访客户,一定要进人家家里,不是大街上那种,然后收集完整合格的问卷,交给公司,报酬是10块钱一份。
这个钱在当时来说也不多,但我和燕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是想做这份工作,可能是人生第1次应聘,就这么顺利的原因,可能是那时候真的太穷。那年的国庆节也很给力,放了7天长假,下了7天大雨,我们也做了7天的收视率调查问卷。
7天的问卷结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督导都没有跟我们联系,我们想也许就是骗子,我们在骗子这个阴影中过了很久,渐渐忘了这件事情,然后督导就通知我们去领工资。
2.
那时候我们没手机,电话都是打到家里去的,于是工作的内容、收入等情况家人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虽然我妈执意让我把工资交了她替我保管,但我坚决不交,因为我有了底气,那是我凭本事赚来的钱,又不是别人白给的压岁钱。
我领了1300多元工资,燕领了700多元。她当时心里稍微有些不平衡,毕竟我们是一同去工作的,又是她介绍了这份工作给我。她只知道我拿的钱比她多,但却不知道我付出的也比她多。因为问卷数量是不能作假,工资就是10元*问卷份数。
当然,我也因为问卷出了很多错误扣了钱,并且花费大量的时间回去补录问卷。
我清楚记得,当我录完最后一份收视调查问卷时,天刚好彻底放晴,地上还遗留着很多泥坑,就像小猪佩奇动画片里的泥坑一样,大大小小的很多个,我看着傍晚时分被强烈太阳光反射出来的光鲜亮丽的泥坑,迈开双腿纵身一跃,跃过了一个又一个泥坑,就像跃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的沟壑一样。
3.
在我为期不长,大约十几天的入户收视率调查过程中,还是有很多可圈可点的经历值得永久珍藏,它们像一个个刻在记忆石碑上面石化了的文字,无论过去多久,都永远保留着最初淳朴的状态和不变的稀缺容颜,让我无论在今后的人生中遇见多少跌宕起伏的经历后,也只不过是会心一笑。
有个我去入户调查的村子,应该叫史家屯。我虽然从小在城市长大,但我家是厂矿工业区的工厂大院,周围布满农村,也曾见过农村的样子,但并没有深入进去,也就不懂得里面的艰辛和奇妙。
史家屯让当时的我大开眼界。这是标准的城市农村,虽和城市只有一墙之隔,但是进了这个村就像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外界毫无关联的世界,我走访了许多家,这里大部分人家都姓史。
在收视率调查问卷里,有一个问题是问:你家里有一台电视还是两台电视?他们的回答都是整齐的没有电视。还有一个问题是:平时收听外界新闻消息的主要来源是什么?是收音机吗?还是报纸杂志?答案还是没有。
知识改变命运,眼界开阔人生。这里的人们连最基本的通讯工具都没有,可想而知,精神世界是有多么匮乏。这里的农民非常朴实善良,而我也单纯幼稚的非常和谐,一般问着了第一家的路,之后很多家都有人热情的指引。
还有一个人主动骑着人力三轮车带我到另外好几户人家。后来我做完了一天的访问任务,走不出去的时候,又跟人问路。有一个人告诉我,你顺着这条水泥大路走,一定不要往两边的小路岔开,最后路走到哪人就走到哪,就能通到外面的马路上。
直到我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看着路边汽车闪着远光灯来来回回的驶过,才拥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回头再看黑暗的史家屯,简直像不存在一样,就像现实世界里很多不存在的黑暗角落一样。
史家屯这一天的遭遇,很多事情都充满说不出的人生哲理。第二天又去史家屯,但大家对我的态度都明显的不好,原来他们误解了我,我告诉他们我做收视率调查,回头有机会要抽长期合作对象,如果能合作的话就是定点合作至少一年以上,还可以兑换大奖。
我走的那天他们村里人就议论说我是个骗子,我只是为了盗取他们的信息,做收视率调查。在那个年代,没有固定电话,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我调取他们资料要怎么骗我也不明白?
总之这件事后史家屯人们的善良之上有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也让我对他们的好感减弱了不少,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最起码心底对他们的同情和可怜成分也相应降低了不少。
4.
做问卷调查,除了带着价值100元押金的工作证,还需要带着空白问卷和赠送的礼品。我没有贪污一个赠品,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贪污了,这份问卷就做不成了。每天出门前,每个人领的问卷和礼品数量是相匹配的,直到做完手里所有问卷,再回去交问卷,领礼品,继续出门调查。
在涧西区河科大家属院,有一个满脸放光的中年男人让我印象深刻,也称不上猥琐,但对人有些热情的不怀好意。我对他戒备心比较重,因为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把我当人看的人,那时问卷做到后期,我出入过的各种档次小区家的各色人群,他们多数见我是个衣衫褴褛、勤工俭学的穷学生,几乎都没正眼看过我。
但这个中年人,他不仅认真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并且超额完成任务,在每条问题之后自动补充答案,一看就是很见过世面的人。当我完成所有的工作,把礼品一个毛巾发给他后,他非常郑重的跟我介绍他自己。
原来他是一名司仪,并给我留下他的名片,他说将来如果我结婚的时候,(抱歉后来我没在洛阳结婚,自然也没请他当司仪,也算蛮遗憾的)可以请他当司仪。反正从头到尾直到我离开他家都看到他嘴角上扬的微笑,笑的有些不自然,非常戏剧化,但又非常专业。
老城区青年宫广场对面的一户筒子楼里,也有我的调查对象。给我开门的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他儿子在昏暗没开灯的客厅里做作业。有个问题是要问家里几口人,他回答两口,我看了看他和他儿子,不知道接下来怎么问,因为还有接下来的问题是:离异、丧偶、鳏寡等等。
他自己在离异的地方打了对勾,我看着幽暗的筒子楼一层三户那种,像是公房,他一个人带个小学生,不知道怎么度日,或者是离婚,或者是私奔,或者是第三者插足等等,有些心酸。
还是青年宫广场的一户人家,问那个中年大叔他爱看什么电视节目?他说爱看《动物世界》,开始我还以为他在捉弄我,后来才知道他真的爱看《动物世界》。他讨厌与人打交道,讨厌人与人之间的虚伪。
现在我爸整天跟我说,他不看电视,除非看《动物世界》。可能人到了一定年纪,都爱看《动物世界》这类比较有深度的节目。他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穿着背心儿留着板寸,我没敢看他后背有没有二龙戏珠纹身。
就记得他整个访问都非常严肃,说话态度难听,临走时凶巴巴的告诉我,以后别乱进人家里,很危险的。
这句话在当时听来都觉得是批评,过后很久我才意识到,当年入户做采访的事情是非常危险的。当年这个凶狠大叔其实是非常善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