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有一次给老爸打电话,他说老家的农活已经干完,现在和几位老乡一起在上海建筑工地干活,一天工钱200块,包吃住。再干两年给你弟弟在县城交个房子首付,然后说,对了,你小学老师闵培红跟我们一起干建筑呢。
我的记忆瞬间被打开:闵培红,我小学四年级至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他当时二十多岁,高高瘦瘦的身材,一张李咏式略长的脸,皮肤白皙(这使他看起来不像个农村人),带副眼镜,说话时总是时不时地扶一下右边的镜框。
我所上的小学在河南南部的一个小村庄旁,我所在镇子内的十个村子的孩子都在这所学校上学。
学校的老师大多是民办教师,同时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他们除了教书,自己家也种着地。所以一到农忙季节,老师们作为家里的大劳力因教课无法参与收秋,家里的农活往事落后于村子里其他人家的进度,因此,我们有时会被老师领着去地里帮忙干农活,当然,这对农家的孩子来说不算什么,本身在家也会帮忙干农活,况且,不用上课对我们来讲也是件高兴的事情。四五十个孩子干半天农活也抵得上大人一周干的了。
但是,闵培红却从未领着我们去他家干农活,那时他刚成家,据说妻子是附近村子的,特别能干。闵培红那时候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藏蓝色西裤,脚穿一双黑色的皮鞋,天冷的时候会加一件外套或棉衣,每天骑自行车早早到学校。我们私底下都议论他的衬衫是不是他媳妇每天都要洗,要不然怎么那么白呢。
上课的时候,哪个同学不好好听课或者哪个同学考砸了,闵培红会严厉的批评他们,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要是不想像自己父母那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种地,就好好念书,走出农村,要不然,就回家种你那一亩八分地!(我们那儿每户的每口人能分到一亩八分地,平均每家十亩多地)
全班同学都静悄悄的,大气都不敢出,同时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才不要成为那个回家种地的人。
闵培红跟别的老师不一样的地方还在于,他为我们排了体育课。要知道,那时候体育不考试,我们学校是没有体育课的,自然也就没有体育老师。但是,闵培红却认为体育课很有必要,要不然学生每天满脑子文化课得学傻了,况且体育课对学生的身体成长也大有帮助。听说为这事,闵培红还与校长大吵了一架,后来为我们争取到每周两节体育课,从此他又多一重身份:体育老师。让我们自豪的是,别的班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后来我们也算给老师长脸,每次期末考试同年级都是第一名,虽然每年级只有两个班。
记得五年级的时候,班上的乐乐要退学,闵培红把乐乐叫到办公室问为什么要退学。乐乐吱吱唔唔半天才说,其实她想上学,可是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要供,爸妈想让她早点退学帮家里干活,减轻些负担,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南下打工,也可帮家里多分担些。
闵培红第二天便到乐乐家做她父母的思想工作,谁知道刚谈到一半便被她父母轰了出来,他们说自己女儿的事,不用别人操心。乐乐父亲还当面把女儿打了一顿,说她乱讲话,闵培红赶紧把他们拉来,才算了事。
后来,闵培红又去过乐乐家两次,最后以学校免除学杂费为条件,乐乐父母同意女儿上到小学毕业。据说后两年的乐乐的学杂费都是从闵培红的工资里扣的。
后来我们小学毕业,乐乐没接着上,我上初中之后也再没见过闵培红。
他什么时候不教书的?我问老爸。
有七八年了,一直是民办教师,转不了正,最早每个月工资不到一钱,后来涨到一千五。他父母身体不好,常年药不离口,家里又有两个孩子上大学,收入根本不够。加上后来他父亲心脏做手术,跟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然后就辞了教师的工作,出来打工。之前干过别的,但都工资不高,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没打工经验,能干的活也不多,这两年开始干建筑,虽然累点,但好歹工资高。老爸说,这个闵培红在咱们那儿教书的时候,学生都说他是个好老师,现在不教书也挺可惜的。
是挺可惜的。我内心对此深感挽惜。
但是有时在生活面前,我们都不得不为之妥协,因为,我们首先必须要好好的生存下去,之后,才有可能迎来更美好的生活。
希望我的语文老师闵培红在不久的将来,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