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筝
“铮——”
我将手指从古筝上抬起,上面已然多了一道血痕。真是锋利,我到外面用冷水冲了冲,又想起来白天的事情——
“先生,您真的要买这东西?”伙计问道。
这是城里最大的典当铺,老板玉春箫是我的旧识。我曾不止一次嘲笑过他们家关于名字的品味,但春箫从来都不屑一顾,他说这名字是祖上传下来的,能落在他头上是顶顶的幸事,那几个堂兄堂弟的想轮也轮不着。
春箫的鬼话我并不太相信,但又不得不信,不然他一个重过两头猪的胖子凭什么能从一众子孙里面脱颖而出,成为玉老爷子钦点的继承人呢。
“嗯,你开个价吧。”我说道。
“不要钱。”伙计很客气地将琴放在匣子里,推到了我的面前。
“怎么,你们终于被老板吃得入不敷出,准备关门了?”
“你放心,这古筝只卖有缘人,就算是老板在这儿也不敢给您加价。”李叔从后堂走了出来,他是这里的老伙计,也是看着我和玉箫长大的,他说的话不会有假。
“还真能白送?”
“当然,就算是那根玉簪的补偿好了。”李叔手里拎着个茶壶,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东西的确是前朝的不假,但用的都是下脚料,一两银子能在拐角的王大妈的摊子上买一车。所以——”
“你们掌柜的真害人不浅。”我冲他摆了摆手,将扇子往脖子后面一插,抬起古筝直接走人了。
外面天色有点昏暗,看上去像要下雨。
不过这雨始终也没落下来,我在厨房里随意对付了一点面条,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晚膳的时候有几个丫鬟过来传过话,都被我关在了门外。最近因为和宋家小姐的婚事我和父母闹得很僵,他们纯当我耍性子也没再差人过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却并不昏暗,一层层的月光从窗子外面落下来,似乎全被桌上的那把古筝吸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买了它,就像上个月被春箫哄着买那个破簪子一样,心里一动就掏出了银子,即便那玉簪白瞎了一个玉字,而这古筝也破旧得只剩了一根琴弦。
我和古筝对视了良久,忍不住抬指抚了上去,却不料弦上寒光一闪,将我的手指割出一道口子,也就有了开始时的那一幕。
盛夏的井水依然很冷,但似乎有一种更冷的温度窜进了我的身体里面,冻得我有点发抖。都说古物容易沾染邪性,莫不是我的血惹了什么脏东西?
那敢情好,倒省得我去琢磨怎么应付那宋家的小妮子了,管她什么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的,反正我没兴趣。如果老爷或者夫人有意,就让他们再生个儿子好了。
可惜我的主意不作数。所以七天前被教训过一次后,我这个不孝之子就再没去正房那边请过安。
期间玉箫还被叫来当过说客,我记得他眼泪汪汪地抱着我的手说:“兄弟,宋家妹子可是城里不可多得的美人,你就算不想娶了人家,见一面还能委屈了你个大男人不成?”
“没兴趣,你想去自己去。”
玉箫可是我们这里的相亲大户,方圆十里的媒婆连他屁股上有几颗痣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可惜相貌不佳,就连城南的女山贼都不愿意嫁给他。
“哥哥我要能去还轮得着你?”
他气哼哼地拍了下桌子,指着我的鼻子道,“白瞎了你这么好的脸蛋,不想着怎么去勾搭姑娘,整天到什么谪仙楼听曲儿,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反正不是五花肉和女人。”
谪仙楼不是青楼之类的去处,在里面弹琴唱戏的大都是些小孩子和上了年纪的老艺人,以玉箫的品味,这种地方简直就是正常男人的地狱。
不过我偏偏就是喜欢到那里去,有灵感的时候给老板填上几首词牌,赚来的钱已经足够我养活自己。在老爷眼里,这就是年轻人的一些小志趣,我终归还是要继承他的家业,就像他从我祖父手里接过所有的财产一样。
“对牛弹琴!”
见我油盐不进,玉箫最终还是一甩袖子走了,顺便还带走了我辛辛苦苦烧好的两个猪蹄,连佐料都没来得及加,也不知道他怎么下得去口。
哗啦!哗啦!
我在院子里冲了冲凉,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都抛到脑后。乌云在傍晚的时候就散去了,现在月上中天,丝丝凉意从土壤里面钻出来,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把古筝,翻身躺在了床上,明天就是相亲的最后期限了,不知道能不能混过去。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脸都没洗就出发了。
宋府在城西,宅院不小,也算得上是个门当户对的大户了。我到宋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位小丫鬟候在那里。我跟着她,总感觉这宋府的布置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凉亭,宋小姐正坐在里面,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花茶具。
“秦公子,这茶可还合您的品味?”
宋小姐的确当得上宁城的一大美女,不仅姿色上乘,气质也是端庄大方,谈笑举止就像提前计算好一般,端得是滴水不漏,恰到好处。
“不错,不错。”
我挠了挠头,瞟了一旁看热闹的小丫鬟一眼,说道,“可惜我是个粗人,白瞎了小姐的好茶。”
“无妨。”
宋小姐笑了笑,又给我斟了一杯,她穿着件白色的丝质长裙,坐在这绿荫环绕的亭子里,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听说秦公子平日里喜欢到谪仙楼那儿去?”
“你也听说过这个地方?”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妥吗?”宋小姐微微一侧头,看着我的眼睛道。
“没有,没有。”
我摇了摇头,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只是一般的姑娘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想到宋小姐倒是与众不同。”
“好一个与众不同。”宋小姐拍了拍手,笑声十分爽朗,“能得秦公子如此夸奖,即便这亲事不成,小女子也知足了。”
“那咱们有缘再见!”我拱了拱手,起身准备离开。
“秦公子何必如此着急。”宋小姐话音一转,勾起眼睛看着我道,“现在时候还早,你可想好了回去怎么应对令尊令堂?”
我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她所说的也是我一直头疼的,虽然我并不准备回家,但如果宋小姐有什么高见,听一听也无妨。
“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宋小姐挥了挥手,待丫鬟从小路上消失时才说道,“秦公子脸色不佳,不知所为何事。”
“昨晚没睡安稳。”
“可否一讲?”
“就怕姑娘不愿意听。”我勾了勾嘴角,“秦某昨晚梦遇佳人,操劳过度,这才弄得有些疲惫。”
“坊间传闻秦公子向来放荡不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宋小姐淡然一笑,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生气,“只是想必这位佳人一定不是区区了。”
“不错。”
宋小姐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和这城里大部分弹琴绣花的女人不一样,她的美既自然又真实,至少在我面前,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
“多谢秦公子今天能陪小女子喝茶。”宋小姐又蒙上了刚见面时戴的那条白纱,欠了欠身子后,款款从亭子里走了出去,“秦老爷那边我会亲自去说,秦公子大可放心。”
“对了,最后送公子一句话。”宋小姐站在亭廊尽头,微风袭来,裙裾舞动,将她的白纱微微掀起了一角。
2. 幻梦
“君归我未归,佳期不可欺?”春箫嘴里嚼着鸡腿,肉渣都快喷到我的脸上了,“这是暗示你她一直在等你?小子,有一手啊!”
“别乱说!”我举着筷子支开了他的油手,“我们只见过一面而已,哪儿来的什么烂桃花。”
“这怎么能叫烂桃花?”春箫抹了抹嘴,又从纸包里摸出一个猪蹄道,“哥哥我可是想都不敢想呢,兄弟好好珍惜吧。”
“珍惜?”
我不禁又想起了昨晚那个诡异的梦,在一大片火红色的花朵中间,一个人背对着我站在河流彼岸。他白衣飘飘,长发披肩,头上插着根玉簪,身子一侧能看到半截古筝。
我们就这样静静站了一晚,直到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弄得我睁不开眼时,他才在一片耀眼的金光中消失。
按道理来说,这样荒诞无聊的梦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偏偏我醒来的时候,亵裤上湿了一大片,难道真是禁欲太久了?
为此我特意找宋小姐试探了一下自己,结果什么感觉也没找到,看来真的是这梦中人有些诡异的魅力了。
“胖子,你说你家卖的那古筝是不是有点邪门啊?”
“什么,那玩意儿是你买走的?”胖子一愣,手里的鸡腿啪嗒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