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小镇,普通得和所有的小镇没有任何区别。作为由一点出发的念头,扩散到一个小镇大小的容器也就差不多了,它不是重点。
傀儡师住在小镇边缘的古宅里,通向那片郊区的那条路旧得几乎都没人想起来。房里的墙上挂满了木偶,每个房间每个角落,他也不知道是哪一代屋主留下的。傀儡师不喜欢木偶,不怎么瞧见它们。满屋子的木偶有着挥散不去的朽木味道,时不时还会掺杂着血腥的气息,尤其是雨天,浓烈得好像一切都要在这里被吞没。可摆弄木偶是体弱多病的他在世上活下去的唯一生计。
他年轻的时候小镇还很繁荣,镇上的居民也喜欢在茶余饭后观看他的表演。虽然他的木偶逼真得有些许吓人,人们依然喜欢这个能模仿那么多声音的小伙子。在他们的印象中,似乎没有听过他不通过木偶发出的声音。
有一些好奇的小孩会在傀儡师回家时偷偷跟着他来到那所深棕色的古宅。庭院上的杂草高得能将他们淹没。窗户从未开过,蔓藤像蛛网一样延伸向每一个可到之处。墙上布满青苔,很精致,也很阴森,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孩子们看到的傀儡师总是坐在他的扶手椅上,背对着窗子,似乎从来没有动过。他们会看到落荒而逃,想到不再靠近,当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镇上的人愈发稀少了。人们不愿意在这不详而逐渐荒凉的村庄生活,也没什么人愿意看木偶戏了。
傀儡师的腿脚不好,发现自己已离不开那座房子了。
他的脾气随着年龄增长一点点变差。在愈见清晰的血腥味中,他开始发泄,他撕扯着木偶,摔得粉碎。同时他也开始变得失意,回过神时常常都分不清是自己的破坏,还是木偶的自相残杀。破损的木偶哪儿都有,吊灯上,书桌下,厨房中,甚至盥洗室内……停下歇斯底里仿佛随时会被壁炉烧不掉的血腥和死寂吞噬。
日渐消瘦的傀儡师已经供不起这么多的木偶了。有那么一天,他把壁炉的火焰在每一处点燃,自己在火光中平静地躺着,不理会木头般生硬脑袋发出的人类般哀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雨点洒满焦灼过后的废墟。周遭的环境令他感到轻松,单纯的草木气味给了他长久的释放。在觉察到手里竟握着一副十字木架的时候,他没有丢掉它,也没有看它,短暂好心情的傀儡师和他的最后一个木偶。他花了比从前长许多的时间挪到他的扶手椅上,那个木偶随着十字木架轻轻摇晃。树木的味道,没有血腥。傀儡师了解他为何还活着的原因,轻蔑地笑了。
“你会这样死去。”没有了木偶的束缚,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声音开口说话,缓慢,如木偶般僵硬。
“你也会这样死去。”最后一个木偶第一次和他说话,和人类一样流畅。
傀儡师愈发枯槁,那个木偶也是一样的逐渐腐坏。他们没有更多的养分维持自己的生命。傀儡师一天也许会和它说一句话,它只回答他同样的内容。他想也许是自己的幻听。只是昏迷和清醒这两个状态也越发不成比例了。每一次长时间的昏迷过后,他发现自己居然还能醒来,还握着十字木架。
“我还活着吗?”他的声音像树木渐渐失去了水分一样生涩。
“嗯,你还活着。”木偶也在细线上随风摇曳。
傀儡师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留着一口气在人间。他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又随时可能醒在某个未知的时间。
“我是你的傀儡吧。”踏入这幢古宅后的傀儡师解脱了。
“我才是你的傀儡。”木偶获得了自我束缚。
他开始想看看这个从来没有靠他的生命维持自己的木偶了,尽管这个深深嵌在木椅上的身体办不到。
“直到最后,你都在看着我呢……”傀儡师费力地笑了,低下的脑袋发出木头断裂的声音。
“直到最后,你都没看我一眼……”木偶不断掉下溃烂的木屑。
在傀儡师握不住十字木架的最后一刻,木偶掉在了地上,摔成碎片。夕阳下只有那根没有断开的细线闪着微弱的光,好像木偶渗出的一滴眼泪一样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