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以回到李承鄞身边、逼不得已时以性命威胁李承鄞放过西州的平民与兵甲的方式,制止明日发生的战争,小枫没有再回西州王宫,她在外面安营扎寨的西州军营里临时住了下来,她做好了在大战前,跟着李承鄞回中原,去完成一个和亲公主使命的准备。
小枫安恬地睡着以后,一身夜行衣、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轻便又锋利的佩剑的阿渡,轻轻走了过来,她瞧了睡得无知无觉的公主一眼,见公主睡得这么宁静,先是微微一笑——她是为公主绝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未来一定会幸福而欢喜;然后,她又轻轻眯了眯眼睛,下定了决心——去杀死高显,帮回到中原的公主扫清障碍的决心,阿渡已决计为公主、为西州赴死。
阿渡好舍不得公主,她的眼泪早就涌了出来,不过,她还是一脸从容、一脸淡然地与小枫诀别道,“公主,阿渡走了。”小枫又不会武功,睡觉也不像李承鄞那么警醒,她自然什么也没听到。阿渡又对好好安枕而眠的公主露出了甜美的笑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渡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她早就帮公主算好了一切。今晚,我去把高显杀了以后,打定了主意回中原的公主,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子。公主可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管,但是太子一定会明白我非要代表公主杀死高显的苦心——这死去的高显,就是公主肯回头、肯与他重新在一起的“投名状”,从我违背西州王的命令,杀死高显的那一刻起,公主就不再仅仅是西州的公主,更是豊朝的太子妃了;太子甚至会认定,公主已经为了他,得罪了自己的母族,本来就爱公主爱得刻骨铭心的太子,当然会立刻接过保护公主、不叫公主受委屈的责任,有了权倾天下,并且几次三番随着公主一起赴死、绝对不会伤害公主本身的太子的呵护,公主又放下了她与太子之间的家族血仇,她未来会受到什么伤害呢?她只会得到尊荣与幸福,世俗的尊荣,与幸福。等公主回到中原,永娘自然会继续细致周到地伺候公主了,李承鄞仆从无数,公主还会少婢女使唤吗?所以,阿渡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死后的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镜头转至高显的营帐。袁通道,“将军,明日即将开战,您今夜务必好好休息,您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高显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他由袁通服侍,卸下了一直穿在身上的铠甲。
这里出现了阿渡非得今天杀死高显的理由,高显一直穿着铠甲备战,阿渡一直不得机会。阿渡冰雪聪明,她知道,开战前的这一晚,高显一定会勉强自己休息,她只要埋伏在高显的床下杀他就行了。再说了,大战前杀死高显,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动摇西州和高显带来的中原兵的军心,这还可以起到劝阻西州王不要对豊朝开战的作用。
高显还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入睡前不得安宁,但是他抗不过疲累,又为了养精蓄锐,他还是慢慢地睡着了。就在高显刚刚入睡的时候,一把利刃突然从床底下刺了出来,插穿了高显的胸膛。
高显的鲜血立刻顺着床缝流了下来,阿渡知道,她成功了。但是,为了确保高显真的会死,也为了洗白公主,叫西州王以为,她不过是擅自行事,公主并不知情,阿渡没有动,她还是咬着牙,躺在床下紧紧地抓着刀,并尽可能地把刀往上插。高显满口往外喷鲜血,他知道,他必死无疑了,不过,他用他最后的力气,拔出了他入睡都不离身的佩剑,朝床下刺去,阿渡就这样,和高显同归于尽了。
阿渡死去的那一刹那,小枫突然有了心电感应,她再也无法平静地入睡了,她猛地惊醒了过来。醒过来的小枫,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于是她稍稍平定了自己的心绪,慢慢坐了起来,唤到,“阿渡……阿渡……”让小枫十分吃惊的是,以往她唤一声,一定会过来问她要什么的阿渡,竟然没有回应。
小枫有点慌了,她又叫了一声,“阿渡!”小枫觉得好害怕,她立刻掀开被子,给自己穿上了靴子,她想要去找自己的哥哥,问一问他阿渡的下落,再叫他派人,帮自己找一找阿渡。
这里出现了构景上的细节,就是小枫睡的这张床。小枫只是临时在军营里睡了一晚而已,她的床,都极尽奢华之能事,在床架上,装饰有圆形与云母形、并雕刻暗纹的、上好的白玉。这当然代表着,小枫从小到大,不论是在西州,在丹蚩,还是在中原,因为她得到了至亲与太子,最最真挚的爱,她一直都是如珠似玉、被好好呵护的小公主。李承鄞亲口对小枫说过的,“我要把我的小公主,好好地捧在手心里呢!”——不管他有没有恢复记忆,他都是这么做的。
这样一来,便引申出一个问题,小枫最后伏剑自刎,她真的无辜吗?首先,无论如何,小枫她都是没有权力的、弱势的一方,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小枫是铁达尔王的外孙女,得到了铁达尔王的真心爱护,这是她生来就有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承鄞和柴牧才为了各自的目的,非要利用小枫,来屠灭丹蚩。小枫纯真无邪,又被李承鄞哄骗、利用,她做了丹蚩被灭、阿翁被杀的导火索,还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她总是无辜的。
小枫西州九公主的身份,仍然是她一出生就有的,高显为了把李承鄞拱上太子位,强把小枫掳走,还害死了小枫的阿爹、阿娘,小枫仍然只是导火索,是受害者,她当然还是无辜的。而且,在西州王和大妃眼里,他们的女儿最重要,他们受了那么大的屈辱,甚至丢掉性命,想到的,也还是先保住小枫。所以,大妃伏剑自刎,免得小枫和王上受高显的胁迫;西州王让万一先回来的小枫去找安国公,免得小枫被李承鄞连累。难道西州王与大妃,就想让女儿出于内疚自杀吗?他们当然是不想。至于小枫的哥哥,也是认准了小枫是受害者,所以,在小枫逃回西州以后,他才无所顾忌地对中原复仇的。
至于因为小枫很会爱一个人,让李承鄞根本离不得她,这算是小枫的错吗?当然不算。李承鄞离不得小枫,非要胁迫小枫回来,所以他发动了对西州的战争,这算小枫的错吗?当然还是不算,因为小枫仍然只是一个导火索,屠天灭地的权力,掌握在李承鄞的手里,只有李承鄞能驱使它。小枫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她难道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吗?凭什么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唯独小枫,一直被李承鄞利用、伤害、爱慕、逼迫的小枫,失去了活下去的权利呢?
但是,小枫她真的很无辜吗?我也不这么觉得,这是由她的身份决定的。小枫从小被如珠似玉地养大,闯了祸,所有人帮她兜着,还因为拥有西州嫡公主、丹蚩王的外孙女儿这双重身份,得到了来自西州与丹蚩平民的双重供养,她本来就应该被送去和亲,本来就应该为了化解战争,付出她的一切——这是她的责任——小枫她那么懂事,那么有责任感,她和永宁公主完全不同,怎么可能事到临头往后缩呢?
后来,小枫还得到了李承鄞的真心,李承鄞为了爱她,非但一直让小枫得到了最最丰裕、尊贵的生活,还扳倒了宣德王、高相、皇帝、赵敬禹,害死了顾剑、柴牧、明月、高如意,差点害死绪娘和阿渡,逼疯了瑟瑟,小枫凭什么光得到李承鄞的爱?——这是她的报应——小枫真心爱慕拥有权力的李承鄞,还被李承鄞这么残酷地爱着,也便应该受到来自李承鄞、来自权力的反噬,这也是忘川夫妇的悲剧是命运的悲剧的根本原因。(不过我还是很为小枫感到痛心,像小枫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很会爱一个人、对爱情也很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子,为什么偏偏不像永宁公主那样,又聪慧,又冷漠呢?小枫是主动求死,没有人想让她这么做,她明明有别的办法也可以达到制止战争的目的,但是她还是选择抛出自己所有的颈血,痛苦而惨烈地死去,她简直就不是世俗凡尘里的人,是为天地大道殒身的、方外的人。)
小枫轻提裙裳,跑到了真心待她的兄长的营帐里来,急道,“哥哥!”正在服侍西州王穿戴铠甲的西州兵士,见到公主来了,赶忙规规矩矩地对小枫行了一个西州礼,小枫着急忙慌地问道,“看见阿渡了吗?她有来过吗?”明明为了备战,早早起身的西州王,明明为了大战在即,一直满心负荷的西州王,见到自己的妹妹过来了,还问了她贴身婢女的事,也赶忙摇了摇头,好好地回答了,“没看到。”
小枫着急道,“阿渡不见了!”言下之意,就是想让哥哥派人,帮我找一找,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小枫可是被千娇百宠养大的小公主,不管是在太子身边,还是在西州或丹蚩,永远都有真心待她的人,帮她解决一切烦忧,她只需要把自己的要求、自己的烦忧说出来,就够了。李承鄞还曾经为小枫有什么事不肯告诉他,而闷闷不乐,觉得自己不得小枫的依赖。
就在西州王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有士卒从外面慌慌张张地冲进来,“王上!”西州王知道,这一定是出了急事,他命令道,“快讲!”士卒单膝跪下陈情道,“王上,高大人遇刺身亡了!”
西州王听了这样的消息,极为惊诧,他说道,“什么?!刺客呢?”西州王当然会觉得奇怪,高大人就在西州的军营里,怎么会有人去杀高显?那个士卒回答道,“刺客已经死了,现在高大人营地。”
西州王当然不在乎高显的死活,但是在大战之前,出了这样动摇军心的事,他自然是很生气。他气急败坏道,“何人如此大胆?!”说着,他就赶忙到高显的营帐,去瞧谁是内奸了。
自己的哥哥走了,小枫突然回过味儿来了,难道,阿渡对我说的,“阿渡也想好了,很庆幸能够这样跟你在一起”,是这个意思?!难道,那个死了的刺客,就是失踪的阿渡?!小枫立刻追了出去,出于对阿渡的真心,她都跑得踉踉跄跄的了。
西州王和小枫,前后脚地来到了高显的营帐。西州王见到,开战前杀死高显,还动摇军心的刺客,竟然是自己妹妹的贴身婢女,但是,出于兄妹之情,西州王并未说小枫一句,他只是无奈地扶了扶腰,瞧了小枫一眼而已。(这样的西州王,和李承鄞是一模一样,李承鄞从来不会因为小枫坏了他前朝的事,呵斥小枫一句,他去争取权力,耍弄权力,不过是为了赢得与小枫安泰无虞的未来。)而小枫,亲眼见证死去的刺客真的是失踪的阿渡的小枫,只觉得晴天霹雳——她直接就被这个噩耗给劈昏了头,大脑一片空白。
小枫才没想明白,阿渡本来明明有机会逃生,却非要和高显同归于尽,是为了尽可能撇清自己,洗白自己的苦心,她只顾着为阿渡痛心去了。阿渡从小陪着小枫一起长大,与小枫情同姐妹,在小枫眼中,阿渡也是仅存的丹蚩血脉,她陪着我一起从西州去了中原,又从中原回到西州,她一直在尽心尽力地保护我,她几次三番地救过我的性命——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最亲的人,她的性命还是师父拼死保下来的!她却为了帮助我制止这场战争,死去了!
西州王只瞧了小枫一眼,就很快低下了头,他当然知道,阿渡不过是想要完成公主制止战争的心愿,擅自行事而已,小枫并不知情。即使真的是小枫指使阿渡去杀了高显,西州王也没有为了高显这个外人,呵斥自己亲妹妹的道理。西州王只是淡淡地瞧了一脸焦虑的高显的副将袁通一眼,他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伤感——西州王怎么会为一枚棋子的死,而伤感呢?
小枫轻轻地跪倒在阿渡身边,又稳稳地把脸上还有血迹的阿渡抱了起来,揽在了自己的怀里。小枫终于开始泪如雨下,她的嘴唇兀自抖动。小枫一直把阿渡的性命当成是自己的性命,现在,阿渡死了,小枫简直是痛不欲生。
阿渡的牺牲,是小枫非要伏剑自刎的直接诱因。要知道,小枫本来都打算回李承鄞身边,完成一个和亲公主的使命了,但是因为阿渡不可逆转地死去了,小枫忽然之间察觉到,一个人的不可逆转的死亡,在看重她的人心中,所产生的震撼力与影响力,所以,小枫非要当着李承鄞和哥哥的面儿,惨烈地死去,以达到制止战争的目的。
从故事的发展脉络来看,由阿渡出手,杀死高显,是编剧早就设计好的情节。当初,高显杀了安国公,把小枫强掳至李承鄞处,就是先对陪着小枫的阿渡痛下杀手。阿渡浑身浴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跑到李承鄞的军营去,把公主救走了——既然高显杀过阿渡一次,根本本剧的对应梗原则,阿渡也要杀高显一次,才叫公平。
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阿渡真的有必要豁出自己的性命,非要去杀死高显吗?或者说,假如阿渡不杀死高显,而是好好地陪着小枫,保障小枫可以回到李承鄞的身边,那么李承鄞还会为了高显,非要对西州动武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在李承鄞心里,他以战争威吓西州,只是求小枫回来,高显的死活,他是不在乎的,要不然,他不会任由西州王收留高显那么久,却什么也不做。假如李承鄞知道,高显的死牵引着阿渡的死,阿渡的死又牵引出小枫的伏剑自刎,他会非要杀死高显吗?
所以,阿渡不过是想要让公主不受质疑地回到太子身边而已——为了公主,为了实现在阿渡眼中,本属于公主的尽善尽美的幸福,阿渡豁出了自己的性命。这说明,在阿渡心里,她还是把小枫当高高在上的公主,并不把她当姐妹的,她还以为,我死了,公主还有太子,还有永娘,还有无数的婢女可以使唤,我才不是什么少不得的人。可是殊不知,就是因为她的死亡,才让心思淳善的小枫,又认定自己连累了无辜的阿渡,非要伏剑自刎不可。
所以说,小枫的可怜之处,便是在这里,明明所有的人,都在为她打算——阿翁没有告诉她杀死他的人是顾小五;阿娘为了保护她伏剑自刎;阿爹为了保住爱女的性命叫她去找安国公,压下了自己和妻子所受的冤屈;小枫的哥哥因为小枫身在中原,一直都没有为父母复仇;李承鄞为了爱她、保护她变得越来越心狠手辣,还惟恐叫小枫知道了怕他;顾剑为了不叫小枫伤心,硬在乱箭丛中保住了阿渡的性命;裴照在得知小枫恢复记忆以后,立刻决定放她回西州;还有现在,阿渡为了在西州王面前尽可能地撇清小枫,为了尽可能地叫小枫得到不受质疑、尽善尽美的太子的关爱,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但是,心思淳善,又一直备受呵护的小枫,却偏偏内疚,偏偏不幸福,最后,小枫实在受不了自己活着,专会连累亲人和无辜的人了,于是伏剑自刎。
除此阿渡这个原因以外,小枫还因为高显的毙命,而决计伏剑自刎,从权谋线上来看,这仍然是小枫受到来自李承鄞的权力的反噬的结果。之前就已经分析过了,小枫与李承鄞身上的权力格格不入,一旦她发觉李承鄞身上有权力的影子,她就绝对不可能和李承鄞在一起。李承鄞为了能和小枫毫无挂碍地长相厮守,害死了所有在上京的高家人(高震、高相、高坤、高如意,尤其是高如意,小产血崩的她,死得非常痛苦),作为高家唯一仅剩的漏网之鱼,即便在西州王的庇佑下,高显不敢直接对小枫怎么样,他也通过他的死,反噬了小枫,让小枫和高如意一样,极端痛苦地死去。
小枫为了阿渡泪如雨下,痛不欲生,可是曲天泽的心中想到的,却是明天即将与中原开战这件大事。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一脸冷峻的他,很快就有了主意——我要瞒下高显死去的消息,而叫高显的副将袁通带领那群逃到西州来的中原兵一起上战场为他卖命,同时避免在大战前动摇军心。在西州王眼中,高显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小人物,他和李承鄞一样,是个惯会耍弄权力的野心家和阴谋家,最清楚如何做,能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利益。
高显死了,袁通很痛心吗?他会像小枫失去阿渡一样,非要为了高显伏剑自刎吗?当然不会。他就是叹了一口气,觉得焦虑而已。因为他知道,当皇帝打算把整个高家连根拔起的时候,他作为高显的副将,也必然会被株连,休想有善终,所以,他只能随着高显逃到西州来,并随着高显上蹿下跳,鼓动西州、丹蚩与中原开战。现在,哪怕高显死了,太子还是不会放过自己,他上了贼船下不来,只能为西州王所用,去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袁通当然从高显那里知道了,太子待太子妃的情意,自然明白,太子一定会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放过西州王,但是我呢?我只怕只有死路一条!要么死在西州王手里,要么死在太子手里!(编剧在这里,继续不遗余力地刻画勾兑权力的人的悲惨下场,当初,帮着高显送真巴吐尔画像的侍从不是被宣德王的死士杀尽了吗?后来,宣德王的死士,不又被顾剑、被皇帝杀尽了吗?好端端的,非要去勾兑权力,就别怨被权力吞噬。)
伴随着战鼓与号角声,太阳像往常一样升了起来,天色越来越亮,豊朝与西州的军旗正在迎风飘展,豊朝与西州的兵甲,也摆开了阵势,他们做好了在这大漠黄沙之中,血战一场的准备。
西州王带着高显的副将袁通,还有护卫自己的亲兵,首先驱马步出了战列。李承鄞也一马当前,来应对他心上人的兄长了,裴照与赵敬禹紧紧相随。
曲天泽见到李承鄞这个逼死自己的阿爹阿娘,还把自己的妹妹强掳到中原,害她受尽屈辱的罪魁祸首,当然是满腹的仇恨,不过,他也没有暴跳如雷,他还是拿出了自己校阅三军的气度,骄傲地俯瞰着自己的敌人,他知道,他背后的西州的军队、西州的儿郎、西州的疆土,就是帮自己的父母、妹妹报仇雪恨的筹码。
李承鄞呢?他对曲天泽是什么态度?从这个正面镜头来看,李承鄞对非要为父母报仇雪恨、惹得他边境不稳的曲天泽,没有任何的恨意,他只是一脸平定地驱马过来了而已,马儿站定以后,他甚至还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因为李承鄞御驾亲征,亲赴边疆和小枫的兄长打这一仗,才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逼迫自己的心上人回来陪他。
之前,皇帝曾经反反复复地说过,小枫有安抚边疆的功效。浴佛节时,皇帝还特意想让李承鄞和小枫一起,去接见外国使臣,结果见到李承鄞带着赵良娣出来,把小枫舍在一旁,他还非常生气,非要叫皇后彻查此事。到了故事的第三世,编剧终于将皇帝口中的小枫安抚边疆的价值,拿到明面上来了——因为高显为了威逼九公主和亲中原,趁着曲天泽领兵在外,西州王城兵力空虚之际,以下作手段把小枫强掳至中原,还害死了西州王和大妃,曲天泽怎么可能不对中原有复仇之心呢?他迟迟不对中原起兵,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亲妹妹成了人质,被拿捏在中原人的手中而已——皇帝口中所说的小枫安抚边疆的价值,不过是先威逼西州、害惨西州的中原,站在自己的角度说出的溢美之词而已。中原向来都是这样,西州明明是另一个主权国家,裴照还说西州联合高显对中原的复仇,是“谋反”。
耍弄权力早就驾轻就熟、还向来心机无两的李承鄞,当然明白曲天泽的所思所想。当初,曲文成叫自己的继承人在豊朝屠灭丹蚩的时候,亲自领重兵驻扎边境,便是为了防备豊朝趁机进犯西州,西州与中原才不是一条心。(曲天泽对曲文成的意义,便是伊莫延对铁达尔王的意义,李承鄞与小枫在丹蚩成婚的时候,铁达尔王不是叫伊莫延陪着李承鄞一起去应战前来叫骂的朔博骑兵吗?)在豊朝刚刚屠灭丹蚩,元气大伤的时候,以和亲拉拢西州、安抚边疆,便成了豊朝的权宜之计,所以,皇后才对小枫说,无论太子是谁,你都是我们豊朝的太子妃。这当然还是溢美之词,做不得准的,皇帝叫太子迎娶小枫,还有帮太子(不论是李承邺还是李承鄞)争取西州的支持,以牵制掌握西境安护府的高家、坐稳太子位的意思。
李承鄞爱上了小枫以后,为了保护小枫,他从来没有利用西州的势力来牵制高相,而是在丹蚩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又因为李承鄞一直都地位不稳,为了保护小枫,他不敢明确地对西州施恩(因为高相),也没有能力对西州施恩(因为皇帝),所以,西州便一直都觉得,中原对它,不过是不冷不热而已。后来,高相和皇帝终于被李承鄞扳倒,他终于有了时机、能力对西州施恩,来缓和与小枫的关系了,小枫却逃回了西州。西州王是小枫的亲哥哥,他对小枫那么真心,一定会认定,小枫是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再加上他父母的血仇,这场仗,他是非打不可了。
李承鄞当然不怕打仗,虽然,中原刚刚平定高丽,损伤了部分元气,但高丽毕竟不是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的丹蚩,只是疥癣之疾罢了,再加上李承鄞已经拉拢了丹蚩王赵敬禹为他所用,裴况又一直是他的羽翼,高显逃走后,西境安护府的十万士卒他也收回来了,面对一个疆域和高丽差不多、战斗力和朔博差不多的西州,这场仗只要打,中原必胜无疑。可是,爱重小枫胜过一切的李承鄞,面对非要对自己开战的小枫的亲哥哥,当然是怕做过了火——这时候的李承鄞,已经恢复了记忆,他知道小枫曾经为了丹蚩的覆灭和他决裂,他万万不会重蹈灭了西州,进而彻底失去小枫的覆辙。
曲天泽打马掉头,鼓舞士气道,“西州的将士们!今天,就是你们一雪前耻的时候!”说着,曲天泽就猛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下达了要士卒冲锋的命令。士卒们也赶忙听从了西州王的命令,拔出了兵刃,拉满了弓弩。
曲文成对儿子和女儿的教导方式完全不同。曲天泽是曲文成的嫡长子,是曲文成一早就认准的王位继承人,所以,曲天泽和劫掠海州城的伊莫延一样,被早早地送入军中历练,行军、领兵、谋略、冲杀,对他而言,都是寻常事(当初,曲天泽陪着他的父王接见前来送和亲国书的李承鄞的时候,不过是一身锦衣华服而已,和李承鄞在上京做太子时,一副文弱的世家公子的打扮一模一样,失忆的小枫还骂过他好几次,你马骑得不如我好,射箭的准头还是不如我好;可是现在,曲天泽一身甲胄亲上战场了,面对在丹蚩立下赫赫战功的李承鄞,他也丝毫不露怯,非要为了他们西州王室的尊严,和李承鄞血战到底不可);至于治国理政之术,收买人心之术,曲天泽更是耍弄得炉火纯青——作为将公权力私有化的独裁者,他偷换概念,对西州兵甲说,你们浴血奋战,战死沙场,为的是西州的尊严,为的是一雪前耻,这简直和皇帝、和李承鄞一样下作无耻到了极点。明明是你们西州王室耍弄权术被权力反噬,明明是你们西州王室在豊朝的逼迫下丧尽尊严,关供养你们的西州平民和西州兵甲什么事?!
可是对自己最最偏爱的小女儿小枫呢?曲天泽却是什么都不教,只是把她如珠似玉地养大,还把她养成了泉水一样的性子。曲文成还认准了,让爱女靠着自己的势力,嫁予太子成为正妃,未来母仪天下,都是为了她好,却忽视了小枫的脾气秉性,根本就和肚子里无数弯弯绕绕的中原人合不来这一事实——若是李承鄞他不是真心爱慕小枫,时时处处以小枫为先,小枫能在豊朝皇室中活下去吗?小枫身上还有安抚边疆的价值呢,她被宣德王毒死的时候,皇帝、皇后、太皇太后,还有一直和她玩得好的永宁公主、珞熙公主,还不是由她去死。
李承鄞本以为,西州王也许想要说点什么的——在李承鄞眼里,这场仗西州实在是胜算不大,要是西州王肯先向我服个软,或者说,看在小枫的面子上,我也用不着西州王向我服软,他肯向我提出谈判条件,我也不是非要屠尽西州的兵甲,把西州逼到亡国的边缘不可。毕竟,我和小枫已经成婚了;毕竟,这仗打起来,可能会彻底坏掉我和小枫的夫妻情意。
可是,见到西州王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后路,见到西州王携着他的兵士非要对自己拔剑相向,李承鄞心中傲视天下、屠天灭地的权力的火焰,立刻就窜了起来——他不甘示弱,没有任何犹豫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对自己的士卒下达了作战的命令(这是和当初李承鄞带着裴照的轻骑兵在冲入铁达尔王帐前,犹犹豫豫地拔剑的情节相对的)。经过丹蚩一战,李承鄞早就在军中笼络了军心,建立了威信,豊朝的兵甲,自然是听从李承鄞的号令行事。
我先来分析一下此时李承鄞的心理,李承鄞是以怎样的心情,非要对西州打这一仗呢?1.李承鄞一直都知道,小枫是被高显掳来的,小枫到中原以后,西州是没有实力把被扣在中原的小枫强抢回来(皇帝曾经怀疑过两次救过小枫与阿渡性命的高人来自西州,便是在怀疑西州有把小枫偷偷带回去的设计,但是这些,李承鄞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鸣玉坊刺客案的时候,皇帝曾对李承鄞明言,他怀疑刺客来自西境,李承鄞还很惊诧来着),所以,李承鄞认定,他和小枫的婚事,是西州不得不认了而已,在小枫逃回西州的前提下,这场婚事对西州而言,便就此作罢(事实也的确如此)。
2.李承鄞更知道,当初失忆的小枫为了铁达尔王要和我退婚,是我一力哄骗她,说她嫁给自己是她父王的意思,她的父王需要在丹蚩被屠灭以后,得到豊朝的支持。但事实上是,小枫的父王早就疯了,小枫的哥哥也根本不想和中原联姻。现在,小枫已经回到西州了,我的这个谎言早就被戳穿,再加上,小枫早就为了她的亲人恨透了我,所以,是我单方面地舍不得小枫,是我单方面地想要维持与小枫的夫妻关系。裴照被赐婚以后,小枫不就说过的吗?她骂我说,“当初要不是你父皇逼着我阿爹和亲,我阿爹舍得把我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吗?!要不是你们仗势欺人,我会嫁给你?!”这表面上是小枫的义愤之言,但实际上全是真话。
3.李承鄞遇刺的时候,小枫曾经告诉过他,“在我们西州,死了丈夫的女人,要嫁给丈夫的弟弟。”李承鄞从那时起便知道,小枫的故乡西州,不像中原那样,要求一个女子熟读《女诫》,还要从一而终。小枫为了裴照被赐婚和他吵架的时候,说过的,“我告诉你!我们西州的男儿,一个个都比你强!你以为我稀罕嫁给你?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太子妃啊?”李承鄞也是牢牢地记在心里的。李承鄞认定,小枫爱我不像我爱她那么深,小枫对我才不是非我不可,只要小枫不要我了,回到西州,她对我移情别恋只是时间的问题,她改嫁给另一个在她眼中英雄了得的西州男儿,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一想到只属于我的女人,会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李承鄞对小枫的占有欲那么强,他怎么可能忍得住呢?他非要用战争恫吓西州,来威逼小枫回来不可——哪怕我一辈子挽回你你都不再把我当成是顾小五,哪怕你和我做有名无实的夫妻,我也不能容忍,你的肉身和灵魂,属于另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