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有棵枇杷树。每年到了枇杷成熟的季节,树上便是一串串的金灿灿。我和我堂姐堂弟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几家人都指着这棵树吃枇杷。如不巧在4月5月雨水频繁的年份里,枇杷味发淡,以及它无法长成市面上大号乒乓球大小,但除此之外,单凭我们从不用化肥农药此类、只靠放养、任其自由生长,这里的果实吃着着实放心。
除了吃果,摘果子也是件有趣的事。我爸爸是摘果子的主力军。每年5月那些天的午饭后,我们通常三三两两地聚在树下,远观或近瞧。果子不能直接摘下,必须折下连结果实的枝干,否则会影响来年的生长。为此我们找了一支长竹竿,将一头劈开分叉,瞧着哪串枇杷熟了,变举起竹竿,用分叉的地方卡着那串枇杷的枝干,使力拧下来。枇杷树每年愈发繁茂,竹竿支不到的地方,我爸便会就着梯子爬到树上,拗下果实。奶奶以前会用藤条编篮子,站在树下的我们姐弟几个,便仰着头,捧着篮子,期盼着金黄的枇杷串落入篮中。
其实,比起果实,我更喜欢这棵树和枇杷叶子。叶片如脚掌大小,长着十分茂盛,它一点都不苍翠,正面是很深沉的墨绿,反面则是浅得像褪了色一般的豆绿色。和围墙的水泥灰十分搭调。枇杷叶片很硬,但并不是厚且生硬,风吹过仍有随风舞动的轻盈感,但这种硬又能够在雨点打落时发出清晰利落的打击声。枇杷叶熬水能止咳,如果感冒咳嗽了,奶奶还摘几片叶子熬水给我们喝。记忆中我也是喝过的,清淡中微苦,暖意带入脾肺。枇杷树容易长,容易活。我们吃枇杷随意扔在土地上的枇杷核,不少都会冒芽而出。家家户户只要有个小院落,好像都有那么一株枇杷树。初中时上学的路上要走很长一段居民区的路。我心中都会默默地把所见的枇杷树和家中的那一株攀比一番。我家那棵树干笔直,这棵都弯了。这棵叶片也太少了吧,我家那棵叶子茂盛多了。这棵好小啊……
从春华到秋实,它和我一起长大。我依然记得有一年我大概只有七八岁时和表姐在树下埋了一只小蝙蝠。当时我们在院子里玩耍,大抵玩的就是在土地里挖宝藏的游戏,挖到的石头都觉得它可能是块值钱的宝贝。就这么碰巧发现一只很小的蝙蝠尸体,一只“惨死”的蝙蝠宝宝激发了少女的怜悯和感性。于是我们在枇杷树下埋了它,我拿着小学时标配的5毛钱一把的铅笔刀,在树下郑重其事地刻下了“小蝙蝠之墓”,“蝙蝠”二字还是年长一岁的表姐教我的。每想起这件事,仿佛昨日我还是那个在院子里自在玩耍的小女孩,埋葬一只小蝙蝠的伟大举动使我人生更具有意义,我曾经还幻想有一天它的灵魂会回来找我。
我们家这棵树就在我卧房的窗户前。它是我埋葬小蝙蝠的圣地,童年的乐土,以及,优秀学生每日的伴读。我的窗前映满了枇杷的绿叶,时常还有鸟儿落在树上左右张望,它若用它的尖嘴啄枇杷果实,我就出声吓跑它们。落雨时,窗前的枇杷叶和打落的雨点奏起一场自然的交响乐。那些父母不在家,我独自一人的夜里,伏案读书之时,无论微风还是落雨,我都能听见它的声响,在我看来,也是一种化解孤独的陪伴。
后来我去上大学,只是寒暑假才回到家里。有一年,妈妈在电话里和我闲聊时说起,因为枇杷树遮阴,太容易聚集蚊子,他们把枇杷树砍了。后来放假我回到家中一看,后院光秃秃的种了一颗矮小细瘦的红豆杉,我看着它在风中摇曳得弱不禁风的穷酸相,一脸嫌弃。妈妈偏要说这树值钱。
我心中只想着,那树没了,这大片水泥墙,没了高大的绿树修饰,仅有这些矮草,看着苍凉。
这树没了大概已经5年过去,提笔谈起这些回忆,倒不是为了讲故事说道理,只是每到枇杷上市的季节,又或者每次回家打开窗户,我都想起那棵从小陪伴我的树,心中总是溢满了情绪,我大概无法向家人说明的少女哀愁,甚至是一种总在外漂泊的人和知己故人再不能相见的忧伤,他们大概会觉得我很疯癫,这不过是棵树。但它对我来说并不只是树这么简单,自打4岁住进这栋房,它就和我一起长大。好久好久没有听到枇杷叶落雨的吧嗒声了啊,和表姐一起埋下小蝙蝠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些情感很难和砍掉它的人道出。
是啊,所以我只能在心里,在这里,如此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