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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9月16日凌晨一点
他有点醉,今天被老同学叫到复兴路的酒馆里喝酒,向来滴酒不沾的他也喝了几杯,现在,他步履蹒跚地移动着,想找一条大道,看看还有没有出租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后昏了头,他反而走到了人烟少的铁轨旁。张亮停住了,因为差点撞到一个信箱,“拆迁都拆不干净!”他骂骂咧咧的。
前面停了一辆火车,这是哪个站来着?
有光线晃来晃去地,估计是有人打了手电筒,他被晃得直恶心。接着,有人的叫喊声传来,“他们说‘碾’什么?”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往前走,然后,他看到了。
前方的铁轨上躺着一个人,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身上流出来,渗入铁轨旁边的碎石子中。
他突然意识到“碾”这个字指什么意思了。
这得,得,得叫救护车!张亮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一样,浑身发凉,他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了120。
凌晨三点。
接到报案后,L市公安很快就抵达了现场,警戒线被拉起,群众们被安置和驱散,公安们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忙碌。负责协调所有人工作的周富国还带着倦意,“又在这个时间点出事了吗?”他想。同时在心中酝酿着和家死者遗属对话的内容。
被害人死前躺在了铁轨上,现在只能这么判断。
不远处发现了被抛下的钱包和手机,钱包里只有身份证和少数物品,为什么没有钱?
“头儿,他是在北边的春和小区住着的。”一名年轻的刑警跑了过来。
“好的,电话也有吧,先给他家里打个电话。”这个时间说不定已经睡觉了,不过也有可能正在焦急地等待失踪的人。
这时,一个身影扶起警戒线走了进来。
“普通人不要进来,这里没你的事情!”周富国提高了音量,不过他很快就认出了此人。
“什么呀,是沈梦啊。”
高个子,加上一身皱巴巴的米色西服,周富国觉得这身打扮很有沈梦的特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周富国感觉自己和沈梦建立起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他们按照先后顺序前往案发现场,周富国负责解释和安排,思考则交给沈梦。
虽然沈梦并没有存储麻醉针的手表,自己也并不是看似愚钝的名探。
“死亡的具体时间出来了吗?”沈梦问。
“十二点四十左右,应该是被火车碾死的,法医还在验。”
“原来如此。”沈梦走近,看着死者的样子,过了一会,他皱起了眉头。
他估计不会开心吧,这看上去明显是自杀。周富国想。
沈梦是和公安局签署了协议的侦探,他在外环有家事务所,不过因为委托收取的费用过高,鲜有人拜访,所以沈梦经常主动配合刑警们的工作。
“他们没告诉你案情吗?估计只是自杀。”
“无妨,我来这里纯粹是直觉。”沈梦笑了笑说。
“直觉吗……”周富国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估计不一般了,你的直觉可比我们的缉毒犬还灵。”
“哈?那也不用拿我和狗比吧。”一阵冷风吹了过来,沈梦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胳膊。
周富国摇了摇头,“以这种方式死掉,真是净给人添麻烦。”
“老周,差不多弄好了。”一个刑警在远处喊道。
“好嘞,大家收拾收拾准备撤了。”周富国看了看表,回应道,接着又对沈梦说:“我让小邓送你吧。”
“顺路送到大道就好了。”沈梦张望着,这附近离复兴街有点距离,旁边只有零星的工厂包围着,连树都没有,一个人摸黑赶路实属下策。
1
方小娟觉得现在是一生中最无助的时刻。昨晚十一点,她给李天明打的电话都一个没有被接听,刚刚警察打电话传来的噩耗正印证了内心不详的预感,她还记得自己扶着墙,天旋地转,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尽管现在有凌晨四点,但是李家的灯还亮着。继子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想出来,方小娟觉得自己能理解,那孩子本就性格偏激,但是这个家以后该怎么办呢?
“死因是火车……”警察说到这里,方小娟忍不住在心中勾勒出丈夫血肉模糊的样子,她觉得胃里在翻腾着,为什么老天会这样对我们?天明虽然不是交友广泛的人,但是绝对不会和别人结仇到这种地步。
十四年前,经过双方父母的介绍,离了婚的方小娟遇上了同样离婚的李天明,两人都对对方的工作和性格十分满意。李天明在一家杂志社工作,方小娟是X通公司手机卖场的一名柜台售货员。
方小娟觉得李天明温和又文雅,虽然离婚不久,又带了孩子,但这一点从另一个角度讲也是有能力的象征。于是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结了婚。
方小娟怎么也想不出自杀的可能性,李天明因为工作不顺利的原因,这几天的确有些沮丧,和儿子也会吵架,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是那种卧轨自杀的人。
再等三四个小时也许天就亮了,到时候一定要问问公安,为什么我丈夫会那样死去。方小娟盯着苍白的天花板想。
在她的世界里,天花板已经坍塌了。
第二天早上,沈梦再次来到了公安局,刚一进去就被一个刑警拉着前往会议室,这位名叫邓林的刑警说道:“又让你说中了,死者身上有刀伤。”
会议室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两人的进入而有所缓和,刑警们都坐得笔直,前边是周富国在讲解案情和分配任务。
被害人李天明遗留下来的物品基本就是现场发现的手机和钱包,犯人没有留下凶器和其他物品,钱包上只有被害人自己的指纹。
手机是市面上常见的诺基亚,沈梦和刑警们互相传着查看物证的照片。一张模糊地图片被丢在桌子上无人问津,他拿起来查看,似乎拍的是一个的信箱,信箱的背面朝着镜头。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李天明的遗属准备好了。”
方小娟抬头看向门。进入房间的人有三位,其中一位没有穿制服,而身着皱巴巴的米色西装,另外两位比较让人安心,稍年轻的男刑警好像叫邓林吧,露出温和的表情看向方小娟和李家旭,女刑警掏出笔记本准备做笔录。
“对于李天明,我们很遗憾,但是为了了解真相,接下来我们会问您们几个问题可以吗?”刑警说。
方小娟“嗯”了一声,身边的李家旭也点了点头。这孩子一直都不说话,母亲原本就去世的早,如今父亲也去世了,真的很让人心疼。
“如果感到不舒服可以随时休息。”邓林补充了一句,“首先,你先生事件发生前在干什么,有头绪吗?”
“他和往常一样出去散步了,去复兴街那里。他经常这么走。”方小娟也察觉到了自己声音的低落。
“大概是几点到几点呢?”
“每天的九点到十点吧,来回一趟。”这么说着,方小娟感觉曾经的回忆逐渐复苏了,刚认识的时候,自己经常会和他一起去走那条静谧的小路。
那时刚刚三十岁出头的两人,常常在星空下畅聊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李天明经常会突然从大衣里拿出各种小礼物给她。当时他还说过,一定要给儿子和女儿幸福。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方女士?”
“啊,没关系,你继续。”方小娟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昨天他出门前,或者最近几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情绪或者行为都可以。”
“这几天,好像有点不高兴……他那天抱怨说公司里的人都嫌他年纪太大了,说他干不了几年了。”方小娟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不合格的妻子,丈夫究竟有什么情况,有什么苦衷,都不向自己倾诉。
“知道具体是谁说的吗?”
“不知道。”
邓林和那个穿便服的男人对视了一眼。“还有什么吗?”
方小娟摇了摇头,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需要休息一下吗?”邓林问。
“没关系……”
“好吧……你先生有什么特别讨厌或者是其他容易对他有不利企图的人吗?”
方小娟想开口回答,但是只能发出哽咽。这时,身边的李家旭红着眼睛说:“没有,我爸人缘不差的。”
“可以问一下吗,”一直在看资料的男人露出锐利的眼神,他拿起其中一张照片问:“这部诺基亚是你父亲的吧?”
“是的。”李家旭似乎吃了一惊。
“那么,你家或者你家附近有信箱吗?”男人又举起一张照片,上面大概能看到一个信箱,照的是背面,“这是你父亲死前用手机拍摄了信箱的照片,晚上十一点的时候。”
李家旭说:“我们家有,但是我不知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这时,方小娟一直控制地情绪爆发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丈夫……是有人把他推上了铁轨吧?是吧?!”
“现在还没有定论,我们会全力以赴。夫人请节哀……”
刑警们没再问出有用的情报。
2
H公司在一栋写字楼里办公,这里也是李天明生前工作过的地方,刑警们商量了一下,派邓林和沈梦前去了解情况。
“再此之前,我想询问一下被安置的乘客。”出了公安局,沈梦说。“我想确认一下,被害人在死前身边是不是真有个人。”
刚刚下了小雨,天气还有些阴沉,沈梦闻着花坛中泥土和花朵的芳香,感觉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我感觉这一点很明显吧,”邓林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小水洼,“被刺了好几刀然后自杀?这不符合逻辑。”
“看一看总是好的。”
听到这句话邓林露出苦笑。真像你父亲。
两人坐上邓林的车,去了一家旅馆,周富国说乘客中的一些被暂时安置到了这里。
“没有,从车厢到下车都没看到尸体以外的人……”表明身份后,乘客们所提供的线索大同小异。
“拉了紧急制动阀,但是只看到了那个倒在铁轨上的人,没有别人。”周富国发来一条短信,标题是列车长的话。
“怪事,法医的鉴定是被害人的脑部没有受过伤,也就是说打晕了以后再拖到铁轨上的可能性也不存在……是昏了头自己走上去的?”邓林摸着下巴说。
“可能吧。”
两人来到了H公司。有警察证,邓林很快就问到了李天明的编辑办公室位置。乘电梯到了三楼,邓林敲开了门。房间内的一男一女将目光投到了两人身上。
男的看起来是一个瘦但是干练的年轻人吗,女的正端起了一杯咖啡,戴着一个褐色的宽边眼镜。看到邓林的制服,两人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房间内放了四张办公桌。
“我是公安局的邓林,可以和你们谈一下吗?”
两人被请到了会客室,在两位编辑询问下,邓林将李天明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李天明他,没了?”名叫崔杰和郝丽的编辑愣住了,像是喉咙里卡了一根鱼骨头。崔杰的两只手手指交叉起来,郝丽的眼睛在眼镜里变得更大了。
“是在昨天去世的,还不能判定是事故还是他杀,所以请尽量正确地回答我们的问题。”邓林拿出笔记本。
“首先,九月十五日一整天,李天明有什么异常的行为或者稍微大一点的情绪波动吗?”
“他一整天没出去过几趟办公室。”郝丽皱起眉头,“好像……也没什么偶尔开开玩笑或者抱怨几句什么的。”
“那天早上他好像和尹浩吵起来了。”崔杰想了想说。一旁的郝丽露出刚刚才想起的表情。
沈梦时而看看手机,时而试着抚平身上皱巴巴的西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哦?具体是因为什么呢?”邓林接着问。
“尹浩那家伙老是喜欢取笑人,大概就是他说什么‘干不了几年了’来挖苦天明,然后两个人就吵了起来,两个人挺不高兴的,差点就动起手来了。”崔杰苦笑着说。
“原来如此,他们会经常这样吗?”
“以前也有过吧,反正就是挺少说话的,因为上次评奖他把尹浩顶了下去对吧?”崔杰征求郝丽的意见,后者点了点头。
“是很重要的奖项吗?”邓林在本子记录着。
“应该算吧,除了荣誉,还有一千多块钱的奖励。”
一千元的确不是小数目。
除了李天明,尹浩今天也没有来上班,两人的解释是他提前向领导请了假。
“最后一个问题,九月十五日下午8点到次日凌晨4点,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露出了胆怯的目光,虽然在随后的解释中他们都有详实的不在场证明。道谢之后,沈梦和邓林出了写字楼。
清醒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光刺得两人眯起了眼睛。沈梦观察到邓林的表情放松了不少。
“没有白跑一趟,那个尹浩也算是有一点点动机吧?”邓林伸了个懒腰,“不过,他请了一周的假,明天还得登门拜访。”
走进客厅,方小娟就看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李家旭,叹了口气。如果只是看电视还好,为什么要把电视开到最大声呢?方小娟想不明白。
李家旭的眼珠在方小娟身上停留了半秒钟,又转到了电视上。
“家旭,电视声音小一点吧。”虽然这么说了,但是李家旭没有听到,或者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
方小娟大声重复了一遍。
“喂,”李家旭抓过遥控器,按下了休眠键,“你以为我爸不在了你就能管住我了?”
方小娟听了这句话,脑子里面所有的思绪都被打乱了。他怎么能这么说?
但是李家旭没有住口的意思,他大声说:“我告诉你,这个家是我和我爸的,你没权利待在这里,明白吗?”
方小娟的脸颊失去了血色,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她做梦也没想到这是李家旭的真实想法。
“家旭,这么多年了——”
“别叫我的名字,我觉得恶心。”李家旭快步走到自己的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方小娟怔怔地看着房门,又转身看了看餐厅,今天她不单单做了两份晚饭,因为习惯,她连丈夫的那一份也做好了。
只能倒掉了吧,她想。
沈梦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下班潮,所有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着,他们拖着长长的人影,每个影子都像ta的主人们一样,千姿百态。他逆着大流走,一边走一边想问题,时不时有人撞在他的肩膀上,他都不在乎。
刚刚他和邓林回了公安局,沈梦仔细检查了被害人在现场留下的遗物,有钥匙串,空钱包和里面的身份证,以及几张超市优惠券,最后就是手机。
看起来很正常,但是沈梦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软绵绵的鸡蛋里吃出了一根鱼刺。他摇了摇头,算了吧,下班就应该做下班该做的事情。
刚刚抬起头,就看到人流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转过身,也注意到了他。
黄昏下,江晓安身着校服,背着书包独自站在人群里,沈梦没来由地觉得这女孩有点像自己。
三年前,江晓安和自己也是这么相遇的,当时她站在F大学的校门口,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像丢了魂一样不知所措。当时沈梦是迎新的志愿者,他看到穿着宽松的高中校服的女生,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在找什么人。
他走到江晓安身边,也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我……我找沈梦学长……”她仰起头,怯生生地看着沈梦,“我想让他帮我个忙。”
……
“今天又去查案了吗?”江晓安打量了一下沈梦,“呼,你的衣服就不能熨一下吗?”
“这两天案子又多又杂,小安你不在了以后,我这边都忙不过来了。”沈梦笑着说。
“……哈?明明是你这人太依赖我了好吧?”
“也是啊,那段时间真的谢谢你了。”沈梦说,“你站在这个位置,是在等人吗?”
“对啊,在等我男朋友。”江晓安轻松地说。
“哦?都有男朋友了啊。”
“可不是,谁让你不好好把握机会。”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先撤了,下回见。”沈梦没有听到后半句话。
“哎?”江晓安又想说什么,但是沈梦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她探着头想看看沈梦朝哪个方向走了,但终究是白费力气。
可恶,气人,聋子!江晓安自然不是在等男朋友,不过这人也太无懈可击了吧?
3
破这个案子的难度并不高,但是案子的性质也并不单纯,沈梦看着自己斜长的影子在一根根电线杆的影子中穿过,他忽然觉得,这些电线杆可能会在某一处衔接起来,构成一个圆环。
凶器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是被抢劫犯带走了吗?犯人是谁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沈梦只想看透他的犯罪手法。
刀伤全都在正面,没有致命伤,那么对方就是个生手,而且很可能是熟人。沈梦回到了自己的事务所。
打开电视,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汽水,沈梦坐到了沙发上,靠着巨大的布偶熊,电视里面正在播出一个名叫《花样侦探》的肥皂剧。
次日凌晨,沈梦拨通了李玲的电话,这是他临别时特别向邓林要来的。
“您好,打扰了,我是为了了解情况打来的,我是协助警察办案的私家侦探沈梦。”
对方沉默了,也许是因为延迟。她说:“您好,我是李玲……”
隐约能听到啜泣声。
电视里的《花样侦探》重播着,那个叫吕岳的侦探看着地上倒在血泊中的美女,忽然对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路人大喊道:“我知道了!是你杀了田蕊小姐的!”
事务所内没有开灯,沈梦默默地看着关了声音的电视,屏幕发出的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对不起,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家庭成员之间关系,平时是很融洽的吗”
“这些警察已经问过我了。”李玲的声音听起来在压制着感情。
“您也知道,这些问题在谨慎起见,为了查案会反复询问,这是作为公安和侦探的职业操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是很融洽,但是,我们中的没一个人都没有杀害爸爸的动机。”
“我能理解。”
电视机里,小胡子以一个滑稽的姿势跑了起来,侦探跳上了警车,对女警说:“会开车吗孩子?”
“弟弟他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和,爸爸以前经常和他吵架,但是阿姨一直非常照顾我和弟弟,所以到了现在,谁对谁错也真的说不清了。”
“原来如此……能详细的说明一下吗?”
电话另一边的李玲叹了一口气,“十四年前,就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妈妈自杀了。原因想来你能猜到一点,爸爸在妈妈自杀的同一年,娶了阿姨。”
“弟弟是第一个发现妈妈的人,他的性格本来不是那个样子的……”说到这里,李玲哭了起来,“其实,爸爸当时要是考虑好了,妈妈要是没那么想不开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沈梦沉默了,他决定让李玲先冷静一下。
荧幕中的警车围住了小胡子,只见他一脸凶相,大喊道:“我就是大坏蛋黄岩!”,他一边说一边开枪,然而侦探全都躲了过去,他比子弹跑的更快。
“很遗憾,但是还请节哀,你的双亲肯定也不希望你难过成这个样子。”沈梦低声说。
外面下起了雨,显示淅淅沥沥,然后是啪嗒啪嗒,有些雨滴撞在窗户上变成长长的痕迹,另一些则会穿越窗纱,在窗台上留下泥土的痕迹。但是沈梦不想把窗户关上。
“谢谢……这些本来是不想这么快就说出来的,但是我想让你们早点抓住凶手。我听过你的名字,侦探先生,一定要查出犯人来啊。”
“一定会的。”
“那么,再会。”李玲挂断了电话。
侦探吕岳把黄岩压在了地板上,用手铐把他铐了起来。“我就是维护正义的侦探吕岳,今天又少了一个坏蛋!”
一定会的,沈梦移开眼睛关上了电视。刑警也好,侦探也好,我们的工作不单单是为了正义,更是为了真相,为了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
第二天早上,沈梦独自来到了复兴街。他一边散步一般观察着街道两边的店铺招牌,都是木质的,感觉有一股古街的韵味在里面,沈梦觉得如果自己有意打听,说不定会发现这里是拍古装剧的一处景点。
街上有寥寥几位行人迈着悠闲的步子。沈梦仔细一瞧,其中一位穿着轻浮的,彩色图案衣服的人似乎很眼熟。
“是李家旭吗?”沈梦叫住了他。
李家旭转过头看向沈梦,皱起了眉头。他说:“干嘛?又是来谈话的?我有事情。”
说完,李家旭边扭头继续赶路去了。沈梦见状只能叹了口气。
这小子也太倔了吧?这身打扮估计不会去什么好地方。摇了摇头,沈梦赶往案发现场。
此时已是正午,沈梦抹去了额头上的汗,顺着铁路开始以正常速度行走。
两只乌鸦在沈梦的头上盘旋,大声叫唤着。沈梦抬头,电线上也并排站着四只乌鸦。
“饿了吗?这里可没有吃的。”
铁轨并非在平地上,而是高起来一截,被害人居然还有体力爬上去。他想。
他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脚下的小石子——虽然刑警们已经仔细找过了,这种行为实属于徒劳。
走到案发现场,沈梦注意到了时间的不对头。如果被害人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回走,应该会走到更远的地方才对,不可能到这里就停下了脚步。
果然是出来见某人的吗?熟人作案?沈梦低头看着铁轨,他努力地盯着每一个石子的缝隙,想要把组成它们的每一个分子都研究透彻。
我应该把什么东西漏掉了。沈梦回头看向来时候的路,皱起了眉头。
总之,先拜访一下方太太吧。沈梦打车到了李家,敲门后,方小娟开了门。听到沈梦的自我介绍后,方小娟似乎吃了一惊。
虽然只过了一天,沈梦能看出她憔悴了不少,他看方小娟这副样子,自己也有一种无力感,仿佛在咀嚼一大块没有味道的口香糖。
李家的装修给人一种中产家庭的味道,风格偏向简约和大气,沈梦观察了一下,还能看到墙上挂了一些油画。
“李家旭他出去了……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我,为了能早日抓住凶手。”方小娟端上茶水,坐在了沈梦的对面,揉了揉眼睛。
“先生除了上班有没有什么喜欢或者经常去的地方呢?”沈梦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
“现在的话,除了有人约,他一般都在房间里面写写东西看看书,以前他经常去那家‘一二点心’去给李家旭买东西。”方小娟似乎在回忆往事,一直盯着眼前的茶几。
沈梦想了想,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原来如此……想来您和李先生感情一定很好吧,夫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沈梦看着方小娟茫然的样子,无力感又袭上了心头。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说。
沈梦想看看李天明的房间,方小娟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李天明的房间和屋子的摆设装修是一个风格,属于简约大气型的,书柜上放了好多书,是一种名叫《XX者》的期刊,最上面的一层已经积了灰。
正对着床的墙上挂了几张明信片,沈梦又问了一下,是李天明的女儿李玲寄回来的,他在旧金山的女儿似乎很有才华。沈梦一边看着那几张明信片,一边思考着。
李天明好像个子不太高。
“这张明信片是哪天挂上去的呢?”沈梦微微皱眉,指了指其中的一张,上面是一个女子在一栋大楼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知道啊,他最近好像每隔几天就会带回来一张,应该是最近的吧?”方小娟似乎被难住了。
沈梦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了。
4
离开李家,沈梦的手机响了。
“喂,是沈先生吗?我是李玲,中午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
“真让人吃惊,没想到你会赶这么快回来。”让沈梦吃惊地还有李玲的相貌,他感觉自己遇上了少有的美人——虽然美人现在有些悲伤。
坐在旁边的江晓安猛踹了一下沈梦,小声说:“口水流出来啦大叔!”
沈梦一边后悔自己选择步行一段路来遇上江晓安,一边摸了摸嘴角,明明没有流出来好吧?
“工作那边也不如意,不如回来看看,也能送父亲一程。”李玲说,她时不时皱起眉头,想来十分郁闷。
“李小姐对案情现在有所了解了吧,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沈梦呷了一口红茶。
“能确定谁是凶手了吗?”李玲盯住沈梦,眼神认真了起来。
“很难,因为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不过,李小姐,你最后一封明信片应该在什么时候送到令尊手中呢。”
李玲想了想,垂下了眼睑:“应该是案发当天。”
下午,局里派邓林前往位于I公寓的尹浩家,沈梦决定同去。
“公安?”看到警察证,尹浩拉开门缝,“进来吧,他们和我说了。李天明这家伙……”
尹浩的家有些凌乱,本人也穿着睡衣,似乎在家里睡了一天。让两人坐下后,他拉开了窗帘,外面的光照的他直眯眼睛。
“首先我想问一下,办公室的各位和李天明关系怎么样呢?”邓林按照惯例掏出了记事本。
“郝丽和崔杰也估计跟你们说过了吧?我和李天明关系一般。”尹浩坐到了对面,喝了一口茶水。
“请问原因是什么呢?”
“非要说的话,脾性吧。”尹浩盯着沙发上邓林和沈梦之间的空隙,“他人品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不喜欢他的观念。”
邓林点了点头。沈梦注意到尹浩家的烟灰缸有一大缸烟灰。
“就像上次优秀编辑评奖一样,我几乎能确定他是靠着关系得的奖,因为自己是老资历,经常把我们当什么都不懂的后辈对待,实际上他已经落后了。”
邓林和沈梦默默地做着笔记,尹浩接着说:“但是我可真想不到他会死。”
“还有一个问题,九月十五日晚上,尹先生在做什么呢?”邓林问出了核心。
尹浩听到这句话,挠了挠头说:“在家里写东西吧……按你们的说法,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两人离开了尹浩家。
“你觉得凶手是他吗?”邓林问。
“不可能。说起来,铁轨旁的复兴路,各个店铺和住户有目击证言吗?”沈梦询问邓林,后者苦笑着说:“还没有,案子太多了。怎么了,要去一趟吗?”
“去一趟铁轨那里吧,到现在目击者已经不重要了。”
车上,邓林问沈梦:“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差不多,得去了才能知道,对了,”沈梦摸了摸下巴,“有个目击证人说铁轨旁边有个信箱,是这样吗?”
“是啊,怎么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沈梦卖了个关子。
两人刚到了目击现场,沈梦就爬上了铁轨:“邓林,看到了吗?”
站在铁轨上,邓林也吃了一惊。
“真见鬼,这地方还真有信箱?”
“对,我到案发现场好几次,唯独没注意到隆起的铁轨的另一边。”如果我猜的没错,”说着,沈梦跳了下去,用指关节敲了敲信箱,“这里面应该有一把凶器。”
“何以见得?”邓林看着沈梦,吸了一口气。
“你注意到那张拍摄信箱的照片了吗?他拍的是信箱的背面,你想想看,哪户人家的信箱是背面不靠墙的?也就是说,犯人在死前隐瞒了线索,也故意留下了蛛丝马迹。”
“但是光找到凶器,也不能确认上面有指纹和别的信息……得给富国说一声了。”邓林掏出手机。
“等一下。不知道你们去李天明家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他房间里的那些明信片?我看了一下,其中有一张的位置根本不是李天明的身高能够得着的,除非他专门踩了东西,或者有人帮他挂了上去。
方太太没有关于明信片的印象,那么和父亲关系不好的李家旭自然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了,那么事实上是什么呢?我问了李玲,那张明信片是新寄回来的,也就是说,是有人从现场拿回家给他挂上去了。
接下来,只要调查李家刀具的去向,或者去问一下商店里购买刀具的记录就可以了吧?”沈梦说完,叹了一口气。
邓林听完,立刻给周富国打了电话,重复了沈梦的推理。半个小时后,几辆警车赶来,众人用李天明的钥匙打开了信箱,里面果真有一把刀子,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
刀的下方压着纸和笔,纸上写着:“儿子,真的对不起,不要怪我。”
确定了嫌疑人,刑警们来到了李家,将李家旭带了出来,方小娟哭喊着扑向李家旭,被众人拦了下来。
“为什么要杀我丈夫?!为什么要杀了你爸爸?!”
李玲也在家里,她走了出来,呆呆地看着被带走的弟弟。
“前两天我看了十四年前的案卷了。”返程的路上,邓林对沈梦说。
“哦?”沈梦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邓林看到他的样子不禁扬起了嘴角,每当有案子,沈梦就会全力工作。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曾经是被各公司拒之门外的工程师。
“就是梁秀兰,也就是李天明前妻自杀的案子。”
邓林再一扭头,沈梦这家伙居然睡着了。
梁秀兰的死其实并不是因为丈夫的出轨,其实,李天明是在她死后才遇上了方小娟。邓林看着前方押着李家旭的车想。
她的真是死因其实是抑郁症。但是李天明一直没有告诉别人,甚至要求公安机关隐瞒这件事,“要恨就恨没用的我吧。”他是这么说的。
几天后……
“希望那孩子在监狱中能反省自己。”李玲叹了一口气,“不过,能知道真相,真的太好了……”。此时,三人在餐馆中,沈梦的身旁还坐着江晓安。
“呼,他的性格现在好了不少,以前案子一破,又发脾气又闷的。”
“喂,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沈梦板起了脸,江晓安吐了吐舌头。
“两位的关系真好啊。”李玲露出了笑容。
“哈?和这种大叔?哪有?”江晓安故意拉长声音说。
“沈梦先生,听闻这间案子能破,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我准备了小礼物。”李玲拿出两个封好了的大纸袋。沈梦几乎立刻就猜出了里面是什么。
“这怎么行——”
“沈先生就收下吧,这里面还有给你事务所的赞助。”
沈梦没有再推辞,笑着收了起来。
“贪财的男人。”江晓安露出了鄙视的目光。
“喂,你这丫头……”沈梦叹了口气。
落地窗前站着一大一小两只鸽子,大鸽子叼起地上的青虫,喂到了小鸽子嘴中,小鸽子的嘴开合着表示感谢,接着大鸽子伸开了翅膀,小鸽子配合地将头埋在了翅膀下,过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两只鸽子朝着一东一西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