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痛

初春的凌晨,司晨的雄鸡还在睡梦中,整个村子被寂静的夜笼罩着,人们都还在暖和的被窝中睡得正酣,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陷入了莫名的紧张和焦躁之中。一阵狂风吹过,吹得没有关紧的各家各户的木门或者铁门,乒乓作响,光秃秃的树枝顺着风的方向深深地弯下了老腰,即将腰斩之时,风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且恐怖的味道。

睡梦中的人们,微笑着,动动嘴唇咿呀咿呀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翻了一个身,继续酣睡,似乎这狂风从未来过,继续酣睡。

狂风过后,一切归于死一样的寂静!

“噔、噔、噔…”一阵响亮、刺耳且急促的敲门声,划破了寅时的寂静,令所有听到敲门声的人立时紧张了起来。

睡梦中的金翠花吓得睡意全无,内心咯噔一下,立时精神了,坐起身来,脸色煞白,心怦怦直跳。她顾不得穿衣服,卷着被子蜷缩着躺在储藏粮食的水泥缸里,外公很快在上面蒙上床单蒙着。不等外公出去开门,朱红的铁门已经被几个壮汉撞开了,十几个男男女女,闯了进来。

他们是执法人员,然而他们又像一个个心狠手辣的强盗,铁青着脸,耀武扬威。进了家门,就开始吆喝着:“金翠花呢?有人举报在这里躲着。”

“闺女多久没有回来了。没有,没有。”外公陪笑着说。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给我搜。搜不到才算没有!”

一群人如恶虎,如强盗,翻箱倒柜。

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发现了藏在粮食泥缸上的金翠花。他们根本不管金翠花身子笨重不方便,或者动作大了有生命危险。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人提着金翠花的一只胳膊把金翠花从一米半高的粮食缸里往地上拉,然后拖着哆哆嗦嗦且正在哭泣的金翠花快速向院子外面走去。

外婆赶紧跑出来,紧紧抱住一名男子的腿,“求求你们,放过翠花吧。都八个月了,流了要出人命的。”

男子一声不吭,狠狠踹了外婆一脚,把年老瘦弱的外婆踢了一个踉跄,摔倒在一米多外的地方。外婆赶紧爬起来,哭着追向门外。

他们已经把金翠花像个物件一样推上农用三轮车,十几个人如英雄凯旋一般浩浩荡荡地带着金翠花渐渐走远了。

农用车的广播喇叭里播放着慷慨激昂的声音:计划生育是头等大事,事关国家前途、民族未来……那些非法怀孕的人,不要心存侥幸,妄图蒙混过关……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你藏在地洞里、森林里、也休想逃脱……

方根生听说金翠花被抓走了,把老大方秋菊交给二奶奶看着,骑着自行车拼命奔向镇医院。

方根生到的时候,金翠花已经被推进去了,任凭方根生疯了一般想闯进去,还是被阻拦在了门外。不知道过了多久,产房的门被推开了,金翠花被几个人摁在产床上不能动弹。尽管如此,金翠花还是努力地小幅挥舞着四肢,凄惨地哭嚎着,“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中年女子,端着一个沉重的白色的塑料盆子,面色严肃,快速将盆子狠劲地摁在方根生的怀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方根生接过盆子,定眼一看,盆子内有胎盘,还有在蠕动的奄奄一息的儿子。

儿子小小的手,小小的脚,无助且无规律地小幅挥舞着。金翠花挣脱了摁着她的几个人的束缚,抱起浑身沾着血迹还在动弹的儿子放在怀里凄惨地嚎啕大哭。

方根生紧紧地抱着金翠花,忍者揪心的疼痛,安慰金翠花,“别哭了。咱们回家吧。”金翠花许是身体太虚弱,许是太累了,许是太伤心了,突然昏厥,静静地躺在了方根生的怀里,人事不省。

“医生,医生,翠花晕倒了。”方根生大声地吆喝着。

来来往往的医务人员,没有人关心一个刚刚流产的孕妇。

晕倒又不是死亡,何须大惊小怪?似乎这个孕妇的生命,因为怀了一个非法的孩子而变得如草芥一般死不足惜。

“咱们回家吧。”同行的人们拉起方根生,帮忙把金翠花抬到平板车,盖上被子,缓慢地走回家。

外公外婆早已经带着方腊月在家里等候,外婆一直在哭泣,外公一旁安慰着。

方根生将金翠花从平板车上抱起来,轻轻地放到床上平躺着,又盖上被子。金翠花稍微动了动,一声不吭,眼角流出了两行泪水。外婆握着金翠花的手,母女两个相视而泣。方根生给他们母女两个递过毛巾,然后去准备午饭。

家里有金翠花腌制的五香鸡蛋。方根生给每个人煮两个鸡蛋,又下了一大锅面条。

方根生特地打了两个荷包蛋,亲自端给金翠花。金翠花面无表情,目光依然直直地盯着屋顶,看都不看方根生一眼,缓慢地摇摇头,“我不想吃。”

说完,背过身子,脸对着墙壁继续哭泣,金翠花浑身抽搐着、哆嗦着,令人看了钻心窝子般的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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