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爸爸来电话，他叹一口气然后沉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他整个人氛围不对。

我非常紧张我的爸爸，即使从小我在他身上没有感受过浓烈的父爱，但是我依然爱他。他说话了：“你二伯…怕是没得救了…验出…”他哽咽，然后奔溃，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听见爸爸哭，这使我感到惶恐，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毕竟那是他二哥，快死了，而我一直恨那个人。爸爸意识到自己情绪波动，话已说不清楚，于是匆匆几句挂断了，站在阳台我陷入沉思。

二伯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他的人生甚至没有做过一件好事，他总是刻薄的，不管对外人还是自己人。

那年我九岁，爸爸的矿石工厂出事，生意失败，但是他不甘心，所以当妈妈买票带我们回家乡的时候，他留下。他总是这样，当初一个人去，成功了接我们来，现在失败了送我们走，他还是一个人面对。

噩梦开始是在到达以后。妈妈当然不放心爸爸，但她一個人带着我們三姐弟实在拖累，于是妈妈把我和四岁的弟弟寄放到了二伯家，她带姐姐到处托关系以及解决我们生活的问题。对此奶奶是无动于衷的，她讨厌爸爸、讨厌我们，只疼二伯全家。

二伯年轻时千挑万选与一个女人结了婚，二伯娘不是正常人，有严重拖延痴呆症，我一直觉得她是有思想的，在她以往欺负我母亲的例子上我寻思。生了两男两女，从见到我们开始就展现各种丑陋的行为，没有教养，但有奶奶的宠溺。

妈妈带姐姐一离开，我们乖乖坐着，听着二伯说着爸妈的坏话，快吃晚饭的时候二伯就把我们赶出去，行李也扔出去，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已经关上。弟弟当下就哭了，我也想哭，可我不明白啊，这不是亲二伯亲奶奶吗？这是为什么？我没有哭。只好带弟弟回到祖屋，那是个很阴森恐怖的地方，至少对两个孩子来说是恐怖的。担惊受怕过了一晚。

第二天我们问着路找到当官的一位刘公，他疼爸爸，我们常常听到爸妈提起，打开门看见我们的时候他很开心，知道后面没有大人的时候很困惑，于是邀我们进屋，急迫问我爸妈呢？我眼泪就不自主流下来，及其委屈诉说着…他的妻子端来两碗粥，听到这里默默流泪，弟弟已经开吃，事实上他很饿，而我也饿，但我抽泣到吃不下。刘公听了很生气带我们去找二伯，最后在他的威迫下二伯让我们住下。这是对于我们的另一场恶梦。

二伯的女儿开始偷偷翻我的背包，偷走了一些东西。有一天我发现我的音乐卡片不见了，那是一打开就有音乐的卡片，那个时候不常见，是爸爸送我的一份礼物，我很喜欢。我肯定认为是她们拿的，告诉了奶奶，奶奶就说她们不会拿，叫我别多事…睡觉前我突然听到隔壁有那个卡片响的声音，分明就是，我不会听错，我立马冲进她们房间，她们有些措手不及，争抢中，奶奶过来了，我说“奶奶，真的是她们偷走的，你看…”奶奶说“姐妹拿来玩玩你吵什么，去睡觉”我含泪，原来在她们家，她们总是对的。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寄人篱下的滋味。。

之后发生的也就是那样的剧情，虽然老套，但是确实发生。被欺负、被无视、被逼着开始做家务及严重的心灵受挫。我忍受，我陷入无限的期待，总希望看向门口，看见的是爸妈，是姐姐，是那些疼爱我们的来接走我们，就好。一次次等待一次次失望继续等待祈求，那时候我想哪怕跟着妈妈颠沛流离哪怕自己流浪也好过在那个家一分一秒。

我只能拼命爱护跟我相依为命的弟弟，小时候感染大病，每次爸爸抱着他，妈妈掐他的人中，他们飞快的跑，把他送去急救，情况危急的时候他全身插满了输液管，好几次都是跟死神擦肩而过…奶奶跟二伯们是冷眼旁观的，在需要庞大的医药费面前，奶奶把自己戴的金饰和钱都藏了起来。记得是外公外婆尽心尽力，最后弟弟痊愈。

他是那么乖那么可爱，之后我们都小心翼翼的呵护他。在二伯家他感冒，我会很害怕，我会求二伯哭着求奶奶带弟弟去看医生，他们一直冷漠。有一次答应了，一路上是一个小孩背着另一个小孩，吃力的跟着奶奶的脚步到达医馆。及其落魄，那年我九岁，从那时候起，我再没有求过人…

那是我童年时期挥之不去的阴影，仅仅只是一小部分，每每想起，忍不住眼泪一直流。可如今一切都变了，是，一切都变了…

我们长大了，而他突然病了，癌症晚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是大哭了，没有原因，没有恨…仿佛从前他加在我们身上的苦都不重要了，竟然只想他好好的。我回去探望他，药物作用他变得非常瘦小，头发稀少发白，看见我他笑了，跟以往那个嚣张跋扈阴森的他不一样，我很不习惯。我们聊天，像大人一样的方式。

爸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治疗前二伯对爸爸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好事，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希望你原谅。爸爸听了之后大哭，那是他再一次大哭，他没有说话，他其实没有怪过他。

距离二次化疗还有半个月，这中间两天要去医院检查白细胞是否平衡，取决于营养、休息跟心情。二伯几十年来，一起床就喝酒，一边剥花生，他好吃懒做、贪图安逸，抠门小气对谁都不好，包括对他自己。现在才开始补身子，抵抗力并不好，偏偏他那不正常的老婆不让他休息好，还有那两个气人的女儿。他白细胞无法平衡，所以总是要注射针药控制，他甚至闹脾气不去治疗，他意识到他支离破碎的家，他抑制自己奔溃的情绪。

是我善良吗？或许血浓于水，或许是以德报怨源自我的爸妈。我安慰他，劝导他，他接受，戒烟，治疗。同时我关心奶奶，买药膏、食品、补品样样到位，奶奶没有开心。

做这一切我没有期待他们感激，我只是尽了微薄之力，只是想学习我的父母以德报怨，并且我最爱的他们欣慰开心就值了。这或许也是一种释放。

爸爸的以德报怨换来他哥哥的忏悔，但不是人人以德报怨都可以换来什么，比如妈妈，多年来被奶奶虐待，被家族欺负，今时今日她仍然要我们尊老爱幼，以德报怨，她换来的始终只是我们作为儿女的心疼与敬意。

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