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奈何桥前的队伍很长,每个鬼都在翘首以待,盼望能赶快排到自己,喝了孟婆汤,好去投胎。
潘金莲也在其中。
金莲已死去千年,轮回也走了七八遭,可每次不是被凌辱至死,就是饥寒交迫而亡,她祈祷着这次的轮回,能投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安稳到白头。
漂亮的女人,从不缺被搭讪的机会,女鬼也一样。
队伍行得慢,前面的人回头问金莲:“美人儿,你怎地也跟我们这些糙人在此排队?”
面前的人,长得奇丑无比,呲在唇外的牙齿,一层黄垢。金莲往后退了退身子,怯怯地说:“奴家已经排了三十年了。”
丑人诧异地干脆转过了身子:“你排了三十年了?你这样的人才,哪里用排三十年!”
“阿丑,不要再说了。我等乃正大光明之人,不屑去做那种鸡鸣狗盗之事。”站在金莲后面的书生,义正言辞地开口。
“去你的正大光明!阿良,没钱就说没钱,少整那些酸词。怎么着,上次轮回被发配去了畜生道,你做狗没做够吗?”阿丑咧开嘴嗤笑,金莲抬头,能看到他后槽牙的龋齿。
书生阿良窘迫地打开手里的折扇,阵阵阴冷的风,扫进金莲的脖颈里,她紧了紧身上的薄衣。
前面的队伍乱了,像是有两只鬼在吵架,互相撕扯着孟婆,定是又有插队的鬼惹恼了排队的鬼,金莲知道,这种事三十年间发生了很多起。
“美人儿,你猜他们一会儿谁先喝孟婆汤?”,阿丑又凑过来,浓重的口气,让金莲犯恶心。她摇了摇头,往后撤了下身子。
“定是那插队的老鬼!我看见他给孟婆递了条子,那条子我认识。这条道上的鬼,谁若是有了那条子,别说插队,投胎去富贵人家享一辈子清福,都不在话下。”阿丑得意洋洋地显摆着,金莲纳闷地问:“什么条子?”
“啊,你连条子都不知道?”阿丑表情惊疑,仿佛金莲是个傻子。
“跟我来!”阿丑左右看看,小声地对金莲说,金莲有些迟疑,书生阿良却早她一步跟了上去,金莲想,若真有门路可以免去等候之苦,还能寻到投个好胎的法子,听一听也无妨。
2、
“嘿,阿良,你不是不屑与我们鸡鸣狗盗之辈为伍吗?”阿丑见阿良跟了上来,揶揄道。阿良红着脸,没有说话。
等走到了没鬼的地方,阿丑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布袋,布袋上绣着条子俩字,做工粗糙,金莲一看便知不是正经绣品。阿丑解开袋子,从里面摸出一张纸条,纸条方方正正,写着6字。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放在手心上,展示给阿良和金莲看。那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上面的6字毫无书法可言,歪歪斜斜地杵在那里。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盯着阿丑。
“你们没见过这些,总知道这地府里除了阎王殿,去哪里的鬼最多吧?”阿丑慢悠悠地把纸条放进袋子里,再把袋子装进贴身口袋里。
见二人点头,阿丑继续说:“要说这鬼去的最多的两个地方,莫过于城西的陈氏陶器店,和阎王殿东侧的渡府了。”阿良和金莲连连点头。
“陶器店陈老板,生前是行家能手,死后不愿投胎,租了阎王爷的一块地方烧窑,专收恶鬼,为什么?恶鬼来了这地府,都会过一遍酷刑赎罪,缺胳膊少腿儿没眼睛的,比比皆是,陈氏就为他们烧制残缺的躯体,让他们能够全须全尾地去投胎。所以,那里聚集的恶鬼最多。等闲的鬼,都不爱去。”
“而这渡府的主人,听说也不愿意投胎。相传他来的时候,黑云遮面,谁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连阎王爷都不能。他跟阎王爷密谈三日后,阎王爷钦点了东侧府邸给了他,取名渡府。渡者,超度也,说白了就是可以让人如愿。看见刚刚这条子没,但凡求到渡府去的鬼,都可以得到一个这样的袋子,至于里面纸条上的数字是啥,那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上面的数字代表了什么意思?”金莲弱弱地问道。
阿丑笑了,“我得到的是6,这个数字,可以让我投胎去一个富二代的人家,一辈子荣华富贵豪车美女”,他凑到阿良面前:“撇嘴是什么意思?瞧不上我?虽然我长得丑,你长得俊,可是,我去做人上人,你就去做狗,哈哈。”阿良的俊脸,已经被他气得扭曲,他动了动身子,决定忍着,听阿丑继续讲。
“只要去求,就能给吗?”金莲提高了声音问道,阿丑简直给她黑暗的投胎路,点燃了一盏明灯。
“想什么美事呢,美人儿,求渡当然是要条件的啊!”
“什么条件?”阿良迫不及待地问。
阿丑看着阿良和金莲迫切的眼神,笑了。
3、
金莲坐在幽暗的大厅里,头顶的莲花灯,花枝繁杂地缠绕在一起,灯光独独笼罩在金莲身上,四周却黑黢黢的,她有点害怕。
“进去之后,不要多想,谨记你最想要的即可!”这是阿丑带她来时,讲给她的话。金莲想,我最想要的是能投个好人家。
忽地,莲花灯灭了,她瞬间置身在一片浓雾里。有人在扯她的衣服,粗粝的手攀上了她的胸,揉捏着她的臀,她尖叫着,有浊臭的气息凑近她的唇,她疯狂地扭动,手掌挥舞着,想扯开身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想躲开嘴边令人恶心的嘴巴,可她发现,她所接触到的都是虚空的,而令人恐惧地一切加注在她身上,却是实实实在的。
就像是生生世世缠着她的噩梦,她的身体被撕裂,被蹂躏,被鞭挞,被肆无忌惮地糟践。
莲花灯忽闪着又亮了起来,照在躺在地上的金莲身上,惨白的灯光,惨白的脸,还有一个绣着条子的袋子被扔在一边。
金莲走出渡府时,看见了阿良,他被鬼抬着扔在路旁。他仿佛是用鲜血浇筑而成,只一双眼睛盯着金莲,有无尽的悲愤和苍凉。
阿丑从暗处走出来,默默扶起了阿良:“你小子骨头硬,尊严他妈的比投胎重要吗?你以为我生来就这么丑吗?我那张条子是把脸卖了才换来了。你行,你有种,你他妈的做狗没做够是吗?”
他默默地看了眼金莲,欲言又止,终扶着阿良,走去了城西的陈氏陶器店。
金莲目送他们离开后,摸出袋子里的纸条,上面一个血色的6字,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