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的新汶县城,一如既往的好天气。山东雨水少,经常是连续几个月的干旱少雨。县城里有条河,叫柴汶河又叫汶水,据说是中国境内唯一一条自东向西流的内河。汶水将县城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南面有个光秃秃的的小山头当地叫南山,距离陈远住的地方不远。北面曾是矿区隶属于汶城煤矿。
汶城煤矿最早是在抗日战争时期由日本人建造的。08年以前,煤炭最红火那会,火力发电厂发电所需要的近十分之一的煤炭便是从这里挖出来,然后运往全国的。那段时间路面上总是积着厚厚的碳灰,大风天里会迷的人眼都睁不开。李文章的故居就坐落在老矿区一个普通的小巷子里。自故居向南走大概两百米左右就可以看到汶水。
李曦惘背着一个双肩包慢悠悠的在巷子里走着。因为要拆迁周围的老邻居大都已经搬走了,青灰色的砖墙上白色油漆写的大大的拆字看着非常刺眼。李曦惘走到尽头的小院门口,院门上的铁锁很久没有开启的缘故,已经彻底锈成了一个铁疙瘩。连锁眼都被红褐色的铁锈所覆盖。这处小院是巷子里最西面的一进院落。再往西有一片小树林,小的时候,李曦惘最喜欢干的就是在仲夏的夜晚拿着手电筒在林子里挖知了。
李曦惘有点犯愁,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这把陈年老锁。看了看并不算高的院墙又四下望了望,李曦惘倒退了两步,猛地朝墙冲去,在快要撞到墙面之前伸脚登在砖墙上,抬手扒住墙头,三两下就翻了过去。
院子里还保持着20多年前的样子,当年他爷爷种下的盆栽植物都枯萎了,只留下一堆堆的瓷盆堆在墙角。房子东面厢房的屋顶不知怎的塌了一个大洞。那里曾是李文章的书房,也是李曦惘平时最喜欢呆的地方。
小的时候李曦惘总是搬个板凳看爷爷在书房里对着一个大大的木质绘图板,用丁字尺,圆规,在硫酸纸上描摹各种文物的图片。有时候是画长颈花瓶,也有时候画一些古建筑的结构复原图。李曦惘就曾经见他绘制过一个宋代的檐口图样,一斗三升间那极富韵律的层层出挑,平远舒展的檐口深深吸引着幼年的李曦惘。李曦惘大学选择建筑设计专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源自于童年时的这段经历。
李文章是李曦惘见过最心灵手巧之人,而且非常喜欢读书,有次他读《浮生六记》。见到里面记载的‘活花屏’的做法,就在家里试着去做。用铁丝编成网状,网眼一指有余。将其沿窗边布置一圈,然后将底部收入细沙瓷盆里,再在盆里种植葡萄,豆角或是牵牛花,任其肆意生长,让枝蔓攀援于网上。夏日时分,从屋内望出去便如绿荫满窗。现如今藤蔓早已经枯萎,铁丝网锈迹斑斑,挂满了蛛网,平添了许多萧瑟。
李曦惘有些伤感。走进屋内,客厅跟东面的厢房已空无一物,只有西面厢房的火炕保留了下来,他就是在这炕上一直长到三岁。后来爷爷觉得冬天在屋里烧火炕烟气太大而且不安全就弃了火炕不用,将火炉移了出去。李曦惘在床沿默默的坐了一会,便准备离开。站起身时不经意间看到炕边黑乎乎的圆形进烟口。火炕不用之后李曦惘很喜欢在里面藏东西。有时候是一辆塑料小汽车,有时候是些玻璃弹珠,或者是变形金刚的小贴画。
他笑了笑俯下身子,伸手去掏,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自己童年时遗留下来的玩具。他移动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体。李曦惘吓了一跳,猛地将手缩了回来。想了想感觉不像是活物。索性跪了下来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低头朝洞口看去,发现里面放着一个圆形的铁盒,看上去像是茶叶盒。李曦惘将铁盒从洞口掏了出来,是一个过去装糕点的铁盒子,盒子锈的有些厉害几乎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他费了些功夫才把盖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一本卷成筒状的笔记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一些老照片,以及一块黑不溜秋拳头大小的石头。
李曦惘将石头拿在手里看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黑色石头,上面布满了层层叠叠的纹理,缝隙间星星点点的结晶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很是好看。李曦惘正盯着石头看的时候,天似乎黑了下来,周围越来越暗,仿佛有化不开的浓雾正从四周涌来。李曦惘感到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冷汗从额头慢慢渗了出来,他努力的想要迈动步子挪出屋子,可身体却拒绝执行大脑的命令。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一切又瞬间恢复了正常,窗外仍是阳光灿烂。李曦惘抹了抹鬓角的汗水,有些后怕的长舒了口气,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病了。
‘看来抽时间要去把那什么鬼的核磁共振做了。’
电话仍在不依不挠的响着,掏出手机,发现是董香打来的电话,李曦惘调整了下呼吸,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董香说道:“小曦,你还在老宅子么?差不多就赶紧回来吧。那房子多少年没人住了,你二伯说屋顶不结实,你别在屋里呆太久。看过了就赶紧回家吃饭。等你回来帮我包饺子呢,你二伯啥也干不了。”
“嗯,好,哦,好好,这就回去。”李曦惘一边嗯嗯啊啊的应付着一边将炕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挂了电话转身出了房门,临走前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老宅子。又原路从墙头翻了出去。
巷子里,在一个他没有注意到的小角落里,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中年男子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走远,男子掏出手机编辑了一个短信发了出去。
殷长空站在一个宽大的书桌前正用心写着一幅毛笔字,先天性的肌肉萎缩导致他的左腿比正常人的要瘦弱很多,勉强能够支撑他站立。右手仿佛婴儿的手臂般细小而羸弱。左半边脸的皮肤紧紧的贴在骨头上,大大的眼睛在眼眶里转动着,看上去分外的狰狞恐怖,活脱脱就像是真实版的双面人。长年的训练使得他的左手甚至比大多数人的右手都要灵活。
敲门声响起,殷长空温和的说道:“进来。”
一个美艳的女子走了进来,铅笔裙十分完美的衬托着她玲珑的曲线,女子在书桌旁站定,低头看殷长空的字,头发丝丝缕缕的从肩上滑落遮住她如绸缎般的脖颈,柳叶般的眉毛下一双大大眼睛里透着股子莫名的倔强。
“娜娜,来,看看这幅字怎么样?”殷长空对女子说道。
那名叫娜娜的女子围着字缓缓的踱着步子,手托着下巴歪着头打量着面前的字。
‘忠恕’
用的是颜体。
忠者,心无二心,意无二意之谓,恕者,了己了人,明始明终之意。忠诚,宽恕。
“爸爸的字笔力浑厚,气势庄严,真是好字。”女子装模做样的打量了一会说道。
殷长空听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张口就来,看来平时没少做功课,就知道讨我这老头子的欢心。”
女子听了俏皮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但是,却有些过于刻意,失了自然的意境。”
殷长空完好的右半边脸抽动了一下,半天才自嘲的笑了起来。“你呀,性子还是这么拧,说吧有什么事。”
那名叫娜娜的女子说完敛起了笑容轻声说道:“爸,你要我盯着的人有消息了,他去了故居老宅,翻墙进去的,在里面呆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又翻墙出来。还不清楚他在老宅里做过什么。”
殷长空思考了一会说道:“继续盯着吧。有什么事情及早告诉我。”
女子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殷长空又说道:“娜娜,有机会你去接触一下他,我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娜娜有些惊讶,却什么也没有问。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点头说道:“好吧,我会找机会跟他接触一下。”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殷长空盯着写好的字,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随手将它扔进了旁边的纸篓里。
忠恕,忠于谁?忠于别人还是忠于自己?宽恕,宽恕别人还是宽恕自己?
谈何容易。
李曦惘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吃过晚饭,李曦惘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泡了壶茶,将下午在老宅发现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翻开笔记本的扉页,发现上面写着四个苍劲的钢笔字。
《桃源笔记》
寂静的夜晚仿佛可以听到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转动,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会轻易地放弃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不该坚持的。
只为到达那梦想中的彼岸。
双面人:蝙蝠侠里的一个反面角色。
人生最遗憾的,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柏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