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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历史的N镇本是一个荒芜封闭的村落,后来从远处来了一群拓荒的人,经过多年的艰苦奋斗,N镇勉强成为一块三流之地,为了忘却过去的痛苦重拾快乐,剧场内出现了一群扬言何不食肉糜不知人间疾苦的人,他们整日沉迷酒色,渐渐变得贪得无厌奢华成风。剧场里面等级森严歌舞升平导致戏子盛行,而剧场外是哀鸿遍野一片荒芜,下流之人力争上流之界,一群蝼蚁不择手段踩踏式的一心向上,而上流之人稍不留神就会沦为下流之辈。人们都生活在一个怪圈里。
老王的前半生是一名车夫,也是一名戏子。明知人生是戏,为了告别单身繁衍后代,他不得不积极地参与戏中,装模作样地演得跟真的一样。老王自语。自从嘻嘻失踪以后,老王就不再演戏,没有了悲喜。听馆长说,嘻嘻是被一个叫土匪的人抢走的,所以老王视土匪为敌,当得知土匪并非恶人,老王心里又开始矛盾,他根本就分不清谁对谁错。
嘻嘻是老王喂养的一条流浪狗。身边一条伴随多年的狗的消失对他来说就像是丢了魂一样痛苦。在这个糟粕之地,狗和人一样根本就活不出自我,大多数人的一生大部分精力都为了生计折腾,能够活下来就已经不易,繁琐的人际交往已经耗尽了他们的热情。为了卑微地寄生在丛林里,活着的大多数C剧场的人不得不学会和嘻嘻一样趴着身子俯首帖耳,虽心有不甘又不得不服。
至今嘻嘻的音容笑貌给老王留下了伤疤。嘻嘻是一条瘸了腿没长尾巴的流浪狗的后裔。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块不毛之地,浩浩荡荡的流浪狗为了谋生必须途经此地,它们饥饿难耐四处觅食,凶悍一点地长着一身横肉,穷凶极恶,性情温和的长得矮小瘦弱,一副天生无辜的模样。
老王儒雅温和与世无争,那年他收留了一条长着三条腿不见尾巴瘦弱的狗,当时那条狗满身血迹,受伤严重,它夹杂在四处逃窜的队伍里惊慌失措。那群凶悍的狗异常团结,对于这样一个羸弱的只会拖后腿的队友他们只会落井下石,为了避免麻烦,它们想尽一切方法驱逐这条势单力薄的流浪狗。
那年,老王是一名戏子,剧本里每天上演的都是喜剧,而他了解的身边的人大多都活成了悲剧。曾经,对于羸弱的人和物,老王天生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悲悯之情。对于这种悲怜之情他也不敢随意表露。一个和流浪狗打成一片的人一定不具备人性,人们武断地定论。老王的软弱被同类视为笑柄。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在那个墙角旮旯里,老王像做贼一样救下了那条惊恐不安耷拉着耳朵的流浪狗,在老王眼里那条狗不具备奔跑的条件,那恐惧的眼神同自己一样,无能无志,只会在黑暗里舔伤。
馆长的女儿冷冷漂亮大方,镇里面的富二代对她早就垂涎三尺。馆长问冷冷有没有心仪的人,冷冷说,有了,是一个土匪,她一再解释是真的杀富济贫高冷帅气的土匪。那些贪图美色的浪荡公子打小就跟父辈学会了急功近利,一味沉浸资源争夺的游戏,看似低调实则奢靡,他们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夜夜笙歌荒淫无度,他们是一群漠视人间疾苦的人,所以冷冷对这些上门提亲的公子哥毫无爱意。
文化馆建得威严气派,令普通大众望而生畏,馆里面分三个剧场,剧本也分为ABC三类。A剧场犹如一个完美的理想国。B剧场是一群拥有伪精致生活的人,他们的梦想是成为一群可以为A剧场里面的人服务的王小二或者李小三,为了演得逼真,B剧场里面的戏子只会对A剧场的人卑躬屈膝,空闲的时间他们就聚在商议如何粉饰打磨这道天然的围墙,这道高高的用钻石雕刻的门槛金碧辉煌,站在城墙上面可以傲视群峰睥睨群雄,可以耀武扬威漠视一切。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冷冷16岁,她是馆长的女儿理所当然地坐在A剧场,巨大的光斑照耀在钻石镶嵌的舞台,气势远远高于剧本的内容。A剧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场声势浩大的表演,把所有的人召集在一个圆形的像角斗场一样的剧院里。台上莺歌曼舞,台下鸦雀无声。
作为一个三千人口的小县城,人们早已潜移默化地把里面的人筛选分成三六九等,那些卑微的车夫和织席贩履之辈为了争抢一个名旦的门票往往挣得头破血流。这些C剧场的人进入剧场后它们也看不懂剧情,他们花着血汗钱购买了高昂的门票,看戏时也只会把两只手放在袖筒里面躺在座椅上打瞌睡,只有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妖怪在红木搭建的舞台上慷慨激昂地演说,期间一定要植入一段A剧场里面大人物的一些琐事。其实大多数车夫们买了昂贵的门票只是为了看一个漂亮的花旦,据说那个极其漂亮的男人扮演的花旦已经超出了大众的审美。后来经济萧条,C场的观众越来越少。这种一味高唱赞歌的喜剧没有了市场,流泪唱歌自嗨的模式让人们产生了审美疲劳,于是戏子们放下姿态还原了原始的野性,但还是离不开那种只会令人产生愉悦的表演。
老王做不到这种肤浅的娱乐,那种低俗是对他灵魂的腐蚀。于是他离开了演艺圈,为了生计他做了一名车夫。他每天在城墙门口接送那些进入剧场的戏子或者看客。
当年最出名的花旦出生于穷苦人家,尝到了民间的疾苦,让他再去A剧场像木偶一样去扮演一个大众喜欢的人物让他身心疲惫,在一段叫《狗杀》的剧情里面,有一段要亲手杀死流浪狗的剧情,台下黑色的影子不断鼓掌高呼,而他实在是做不到亲手杀死一条无辜的狗,在《狗杀》的剧情里本应视狗为狗,但他一直认为狗也有存活的意义,所以他拒绝了这类血腥的表演,在剧场上他拉着那条作为道具的流浪狗一路狂奔,他决定在贫民窟去寻找拯救那些生活在痛苦和黑暗的平民,给那群愚昧无知的人带去食粮。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他变成一名土匪。没有花旦的C剧场日益没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花旦上演一段新剧。
冷冷坐在第一排,她看着新来的花旦演技精湛,而在幕后是一个蛮横无理飞扬跋扈的人,这就让她不断回忆起土匪的好,至少土匪是真诚的。土匪是一个温和儒雅谦虚谨慎悲情爱哭的暖男,而现在她再也看不到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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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无妻无子无房无地的游民,黄包车和他救下的流浪狗就是老王唯一的财富。大剧院坐落在文化馆旁,是N镇最繁华的地带,人流量惊人,那是人们精神的家园。傍晚,老王坐在城墙下抽着旱烟,他才28岁,俨然就像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他每天在梦里可以变为一个不为生计发愁的幻想家,梦消耗掉了他的热情。第二天,他还得去拉黄包车挣钱谋生,他第一次拉馆长的千金小姐冷冷时就对冷冷心生爱慕,当然这些只能放在心里,一个卑微的车夫没有理由去喜欢一个高贵的女子。
那日深夜,剧场外面人流攒动非同寻常,上半夜,B剧场一群人喝着小酒唱着小曲儿对舞台上的剧情评头论足。巨大的光圈里面一个花旦长袖挥舞,泪湿沾巾。半夜,几十个蒙面的土匪们冲进城墙,他们没有杀人放火,只是劫走了城里有钱人家的财物分撒给城外那群饥饿的人,他们临走的时候烧毁了C场,冷冷也被土匪头子劫走。对冷冷而言那次被劫更像是一场私奔。
离开高高的布满铁丝网的城墙就是荒野,老王拉着土匪和冷冷在夜色里奔走。去哪里。去哪儿都行,绕圈子也行。好。老王低头踩着砾石围绕着剧场奔走。土匪抑恶扬善的事迹方圆二十多里人人皆知。老王犹豫着要不要把黄包车上的土匪和冷冷送到荒野之外,让他们与剧场彻底决裂,因为车上坐着的是他心中的英雄和梦中情人。冷冷一直是老王心里完美的女神,在老王心里土匪虽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土匪也是他真正的偶像。冷冷和土匪是非常般配的一对。想到这儿,老王弯下腰,低头用力猛蹬地面,黄包车嗖的一声向前猛蹿,车上传出土匪像雄狮一样浑厚的笑声,冷冷在笑声中彻底沦陷。老王拉着这辆满载爱情的黄包车在城墙转悠。这种机械的体力劳动可以减轻他的痛苦,让他完全沉浸在戏台里,他回忆着和流浪狗演绎的那部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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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B剧场需要一个临时戏子,剧情里需要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和一条流浪狗,刚好老王抱着流浪狗蹲在城门等待乘车的客人。“就你了,老头,去演戏。”漂亮高傲的冷冷挑选出众多车夫里的老王。老王一阵狂喜,他拉着那条流浪狗第一次迈进了B剧场。
B剧场里面压抑而平静。巨大的光圈照在喜剧演员身上,所谓喜剧,就是搞怪,最后成了悲剧的升华,在巨大的光圈集聚的焦点里,冷冷坐在第一排,那是一段老人与狗的客串,在大雪纷飞的冬日,独身的老人睡在冰冷的雪地里靠在狗身上,本来是表演在凌冽的寒风里老人和狗冻死了,为了迎合大众,剧情被篡改为一个老人在光圈里欢欣鼓舞,狗还是一条死狗。为了渲染舞台效果,剧务人员决定假戏真演,他们命令老王拿起屠刀宰杀流浪狗,这时老王不淡定了,流浪狗是他的挚爱,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用身子扑在流浪狗的身体之上保护着它,他不想让这条陪伴多年的狗白白死去。老王的这个举动让剧情无法继续演下去。B剧场的人开始吐槽剧情狗血,人群躁动开始扔鸡蛋和石块。冷冷从第一排缓缓走向舞台,微笑着引开了人群的视线转场到了下一个剧情。老王借助光斑的转移拉着流浪狗灰溜溜地从舞台上退了下来。
这剧场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根本就没有安全出口。老王拉着流浪狗弓着腰像走迷宫一样在B剧场寻找安全出口,戏台下面漆黑一片,一个个黑色的人影似雕像一样为一个个欢快激进的节目盲目地鼓掌。只见掌声不见真实的面目。只要是快乐的他们都喜欢。老王转了一圈发现整个剧场只有一个出口,还有保安严格把守,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则是非常困难,最困难的就是得证明自己的身份,必须证实自己是真的自己,这个条件难倒了老王,他没有身份按照规定是出不了B剧场的,出去唯一的途径就是请求A剧场的人利用人际关系网打点一下保安的上级,以及上级的上级,其实也很简单,在熟识的人耳边嘟哝一番打个招呼也是可以出去的。
老王根本就不可能认识A剧场的人,在B剧场除了认识冷冷,其他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也不可能认识,这次有幸踏进B剧场也是小麦以演戏为借口带他进来的。而现在他没有按照规定的剧情演戏,自然也得不到所有人的认可和帮助,糟心的是他这一生可能也只有这样一次机会在B剧场出现。
保安似机器一样雷打不动地拦住他。他被迫拉着流浪狗在B剧场寻找另外一个出口。他就这样转了很多圈也没找到任何走出去的机会。最后老王还是回到了那个唯一的出口,这时他遇见了那个带他进来演戏的冷冷,那个漂亮高贵的富家千金。冷冷看着老王蹲在地上迟迟不走,“你怎么不出去?”冷冷问。“我没有身份出去不了。”老王焦急地说。“哦,你是我带进来的,我得给你想办法。”冷冷说。他们退到一旁。身旁的人影面无表情机械呆板地从门闸挤了出去,对他们来说走出去随便吃到美食是一件轻松的事,而对于老王来说走出去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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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食无忧的生活使得冷冷完全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去生活,在她心里所有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她就像是构成万物最基本的物质,随时可以揉碎,随时可以揉合重筑成另外一种物体,这种包容心让她足以自傲。而现实的铜墙铁壁就是无论你有何善意,总会被周围的污秽之物侵蚀,带来无力的沉重感。冷冷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尝试让保安可以带老王走出这道闸门,保安机械地重复一句话,老王的身份可疑,要出去必须得有纸质的证明老王是A或者B剧场的人。冷冷和老王想了整整一天,才想出一个可以走出去的办法,那就是结婚,只有结婚证明了他们是一家人,老王才具备走出去的条件。“那就结婚呗,婚姻的责任和义务也只是在这个B剧场有效。一旦走出这个剧场就必须各奔东西,似陌生人一样老死不相往来。从此,这结婚证明也就只是废纸一张。”冷冷说。
“好。”老王欣然答应,“不管什么结果,我都喜欢。”老王老泪纵横,想想自己接近三十岁的人还是处子一枚,不知不觉就被结婚了,他心里自然是悲喜交加。老王拿到红色结婚证的瞬间扑通一下给冷冷下跪。“我是认真的,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认真。我可以为爱而死。”老王信誓旦旦。冷冷咯咯地笑起来。冷冷非常拘束地和眉开眼笑的老王拍了结婚照。在B剧场,他们寻找了一块寂静之地,在一个被人废弃的灶台,老王忙活了一个下午才炒出一盘淡而无味的土豆丝,饭后老王默默地去洗碗,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下,冷冷静静地躺在垫有老王衣服的地板上,时间快快流逝吧,等到保安上班,就可以走出去了。到那时眼前这个脱了上衣给她暖身的车夫,这个和她一样屈膝背靠背小憩的老王和她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
在空旷的B剧场的门口,老王和冷冷各奔东西。老王紧揣红色的结婚证缩头缩脑地在城门口继续等候客人,冷冷若无其事地回到家。如果父亲再给她张罗对象,她就可以拿出和老王的结婚证吓跑那些求婚的人。她不断地恋爱誓不结婚,老王给她爆炒的那盘土豆丝酸里吧唧的,吃了着实让人难受,或许结婚以后生活亦是如此,但愿自己可以懒惰并且也不希望所爱之人勤奋,最好的相处就是两人都十分懒散,从此不为柴米油盐操劳,可以在雨天敲打灰色的星空下沉沦,或者在被窝里拱他个天昏地暗。所以在现实里她找不到对手,一谈到正儿八经地生活她就躲在房间不出来。
“喂,介绍对象了。”父亲捶打她的房门。她可以从门缝里看到外面,一群年轻貌美弱不禁风的男子正襟危坐,他们显得比考试和求职还要紧张,冷冷觉得很可笑,求爱需要那么严肃吗。她料想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容忍她神经质一样的内心,所以她一边自责一边尽量去配合父亲安排的这场择婿,她始终没有发现她想要的人,这些人给人的感觉总是对生活过于谨慎甚至可以说是心术不正,她不相信身边的这些男人会一辈子真心爱她,他们见到别的年轻漂亮的女人同样会显得极有修养大献殷勤,可怕的是那种花心和骚气是骨子里的,还可以时时外露,这样的道貌岸然令她害怕。一旦知道我内心的暗黑他们肯定会落荒而逃,就算是结了婚彼此也会觉得孤独。所以,冷冷决定不招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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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也在暗中物色某个前途无量的男人,勾勒出一个完美的门当户对的男人,那个男人长了三头六臂像巨人一样拥有超能,他们从小就像金丝鸟一样被关在屋子里学习知识武装自己的大脑,这样以后就在人群中把自己包装得像一部百科全书一样可以海纳百川,所有的人似乎都学会了小心谨慎的生活,要么追求功名利禄要么醉心贪图美色随心所欲,如果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未来的生活一定十分严谨,也一定枯燥无味。他们都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看到这种阵势冷冷突然感到恐惧。她把那本红色的结婚证从门缝里扔了出去。男人们面面相觑,然后挨个儿把结婚证书传下去细读,最后一个个悻悻而去。父亲一脸愁容。这场有惊无险地相亲令冷冷笑了起来。
老王是认真的,一个女人稀里糊涂地和他结婚他就应该对这个女人负责,这种责任无关于爱情,人品道德和诚信的吸引力有时远远大于爱情。既然和冷冷拿结婚证了,以后冷冷变老变丑,变成一个不招别人喜欢的泼妇他也可以无条件疼她。自从和冷冷分开以后老王夜不成寐,他刮掉了胡子也学着衣着体面,他先是从外貌上改变自己变得年轻,尽量显得和冷冷般配。他照镜子,其实自己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憔悴,出身卑微就会导致爱而不得,从而失恋遗憾终生——这也太悲催了,爱情怎么能和身份挂钩?老王掏出结婚照看着证件照里的冷冷,他想象着和冷冷结婚的样子。和冷冷安静地坐在木板凳上谈着恋爱,就是不说话不一起吃饭不一起睡觉,就是冷冷天天欺负他,他也会为冷冷洗脚捶背,他愿意。而他认识到现实里的自己的卑微,在爱情面前,瞬间又变得软弱无力。
老王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打着演戏的名义去找冷冷,他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和冷冷结婚的场面。包括在B剧场扮演一个小丑,或者残忍地杀死那条流浪狗从而得到大家对他演技的认同,只要把假戏演到极致得到了群体的认可,他就可以不必卖命一样的去拉黄包车,只有拼命的挤进B剧场,他才可以有机会见到冷冷。老王来到高高的城墙才发现他根本就进不了剧场。他只能在城墙外面寻找机会。
半月后的一天,老王终于有了一次机会见到冷冷,那天,冷冷偷偷地溜出城门。“我要去寻找爱我和我爱的人,他是一个土匪,你把我送到就行,然后你在那儿等着我们回来。”冷冷低声说,老王点了点头。
目的地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废墟,里面住着一群面无表情衣衫褴褛的乞丐,这些在C剧场活得不太体面的人只能像垃圾一样挤在城墙外抱团取暖。他们聚在一起,是一群被城墙里面的人遗忘的边缘人。在一个亮着灯的木棚里面,圆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儿正在给那群边缘人发放食物。那个人就是被称为土匪的人,是冷冷心里的爱人。土匪的名字不好听,但是他是一个心胸开阔拥有爱心嫉恶如仇敢作敢当的真男人,所以冷冷视土匪为宝。“这里的食物快吃完了,这些没有人在乎的弱势群体再也得不到任何帮助,为这事我已经几天没有睡意。”土匪对冷冷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偷那些有钱人家的钱财了。偷这个字说起来有点难听,但又不得不去做这件事,为了让这些人活下去,所谓的名声已经不重要了。”土匪凝视着黑暗的夜空低声对冷冷说,“要是真的有救世主解救这些痛苦的人就好了,那样我也可以解脱,像别人一样去大胆地爱你。”“你做什么我都会跟着你的。我不在乎。”冷冷抱着土匪说,“我从小时候就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纯粹的人,可是很难。我希望你就是。”
土匪:好吧,我们去偷吧。不过这件事做起来显得我有些无情。
冷冷:怎么做?
土匪:你爸是馆长,也是这里最富有的人。如果你能去劝服他让他正视拯救这群无家可归的人,他会答应吗?
冷冷:应该不会。他会觉得那不是自己分内的事。所以会漠视。他机智到从不表明立场,只会游离于问题之外。要改变他狭隘的心胸和强大的包容心是不可能的。
土匪:那就只能偷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老王总以为土匪和冷冷的约会是浪漫的。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情话显得枯燥无味,他们之间也没有产生任何的肢体接触。他们在简短的交谈之后就上了老王那辆破旧的黄包车。从他们的言谈老王已经知道,土匪此次前往剧场的目的就是偷取有钱人家值钱的财物换成粮食分发给那些即将饿死的人。
老王不想掺和这些事,自从馆长在竞选馆长之前信誓旦旦和大伙儿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馆长成为真正的馆长之后并没有把承诺当回事,而土匪亦如此,等土匪当上了真正的土匪只能说明他实际就是一个真正的土匪,那时他和馆长也没啥两样,这些人除了伤害无辜对周围大多数事物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他们改变不了什么,老王心想。于是他把土匪要盗取剧场里的一家珠宝店的事情告诉了馆长。馆长对自己女儿冷冷和土匪相恋并且还勾结土匪一起对付自己的事情勃然大怒。
馆长在珠宝店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深夜,蒙面的土匪带着几个同伙悄悄潜入珠宝店。他们把珠宝店洗劫一空正准备撤离时,从正门进来的士兵蜂拥而至,在危难之际,按计划躲在后门的老王向他们招手示意。土匪看着老王似曾相识面相憨厚于是跟着老王来到了一间地下室。他们全部进入一个小小的房间,老王突然转身用一把大铁锁把门牢牢的反锁上。老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间小屋,他来到馆长面前告诉馆长抓到土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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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被抓之后,B剧场的人拍手叫好,土匪似老鼠一样被他们憎恨,他们企图把土匪的名字刻在耻辱柱上被后人唾弃,C剧场的人大多麻木不仁,无爱无恨,有喜无悲,也有一部分有辨别力的人为土匪说话,他们聚在一起围在城墙外面喊着口号,要求馆长放了土匪,土匪只是想偷一些钱财没有杀人放火,他没有犯下滔天之罪,不足以关押。当然,馆长最不愿意听到C剧场里这些叽叽歪歪毫无用处的声音。馆长把自己关在封闭的房子里,他和他身边的人享受着富足的生活,所以他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他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女儿冷冷的情感问题。不过民众呼吁放走土匪一事他也不好处理,首先得有一条合乎常理的条件让土匪消失,杀人示众也不可取,毕竟喜欢支持土匪的人也不少,他见过土匪一面,那土匪确实长得是一表人才,一脸正气,就和几十年前的自己一样,那时的自己也是铮铮铁骨,随着岁月的流逝,遇见的人和经历的事一多,自己也变得和别人一样冷漠无情毫无诚信,这点他自己也清楚,但又不得不为之。
馆长语重心长地对冷冷说:“你爱土匪吗?”
冷冷:爱。
馆长:可是你已经和那个车夫结婚了。我同意以后你和那个车夫好好过日子,和土匪在一起是没有前途的,即使他以后前途无量也只是邪恶的化身,你喜欢的土匪十恶不赦,他们是一群无知野蛮的人,你嫁给那个车夫也比嫁给土匪强。
冷冷:可是我喜欢土匪。没有理由。虽然他没有值得炫耀的家世以及显赫的背景,但是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会感到安全而有趣。
老王坐在屏风后面仔细聆听他们父女的对话。显然他在冷冷心里没有任何份量,也就意味着他按照馆长的计划抓住土匪这个行为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他感到沉沉的无力感,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得到冷冷。冷冷离开馆长的房屋,老王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馆长神色凝重地老王说:我知道你也喜欢冷冷,还打听到你和她还存在一个真实合法的婚约,土匪横刀割爱着实可恶,而我也不适合正大光明地杀死他,我不想做一个招人恨的独裁者。我考虑了很久,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想办法杀死土匪,我同意冷冷和你的婚事。
老王欣然答应。他设计好了一个假戏真演的剧情。在戏里他将亲手杀死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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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里,光斑照在巨大的舞台上,在一望无垠的稻草地挂满金灿灿的稻穗,老王扮演一个与世隔绝的人,在丰收之年,在繁星点点一轮圆月的映照下,他带着一条流浪狗在这个荒原独居。后来从荒原外来了一个逃难的士兵,剧情里的士兵经历了战争的苦,到最后他居然还不明白为谁而战,他只是稀里糊涂地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到最后连自己的一块栖息之地也没有,在荒原,他迷了路。当然,剧情里的老王也不会给他活下去的机会,老王用毕生的积蓄买通了布置道具的人,那人把道具换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真刀,剧情有一段士兵从草堆里面露出头的场景,在荒野生活久了的老王不允许任何人的出现,所以他要和这个在他的领地出现的陌生的士兵决斗,他要把手里的道具刀换成真刀,他要证明戏也可以真演,就像自己的婚姻一样,也可以认真一回,而扮演士兵的人就是土匪。当初在A剧场,馆长神色凝重地同样对土匪许诺,看在女儿爱他的份上,看在自己对土匪内心的敬重之情,在剧情里你杀死那个车夫,我就放你走出去,让你获得自由。土匪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兴趣放在这些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上面,所以,对于馆长的条件他只是笑了一下。
所以,当土匪被人卸下镣铐,缓慢地走上舞台的时候,在那个七彩斑斓的灯光下,在台下那群被他援助的平民的泪光里,他看着精致的舞台,他感到落寞。手无缚鸡之力的土匪被隐蔽在一个杂草从中,按照剧情,他从草丛中露出头,就会被一把塑料刀具象征性地处决,他是可以假装死亡的,因为这是在演戏。而老王认为这不是演戏,首先这个土匪夺了他的女人冷冷,据说还杀死了陪伴自己多年的流浪狗,这些都罪不可赦。在剧情里他是一个在荒野求生的人,不会允许任何人的出现。所以,当土匪的头刚从杂草丛里露出来,老王就迫不及待地拿出那把刀,狠狠的砍下了土匪的头颅。而这个过程土匪没有任何反抗。这种不反抗让老王感到后悔。舞台下的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放心吧,这是戏,都是假的。”有人说。这时,从舞台上走出来一条野狗,老王仔细辨认,那就是失踪多年的那条流浪狗。看着身首异处的土匪,老王心里突然感到害怕和后悔,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杀人,而流浪狗的出现,让他为自己的错误判断更加懊悔,自己杀死的可能是一个被冤枉的好汉,顿时,老王额头开始冒冷汗。但是他很快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他要把自己冷静的一面留给观众。他要把戏继续演下去,按照约定,晚上他就可以和冷冷拜堂成亲。
坐在前排的冷冷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她无法想象这个老实巴交的车夫可以做出这样的事。而三天前,他还像一条绵羊那么温顺而美好,甚至她还想过嫁给这个车夫,让假戏真演。而现在,注定这一切是不可能了。
晚上,冷冷将要和老王成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老王感到无形的压力接踵而来。在婚姻的殿堂上,将不再具备婚姻的意义,欲望信任理解体贴将会荡然无存,搞不好自己的小命也给搭上。老王心事重重不知如何是好。一群不怎么认识的人嘻嘻哈哈地跑了过来。”等一会儿就要拜堂了。”一个穿红色衣服的人说。“你的命怎么这么好,还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老王白了他一眼。
冷冷:你如果后悔,还来得及。我告诉你,和你结婚是没有意义的。你也休想从我这里的得到什么,尤其是现在。
老王:我想对你好。是真的,而我又无能为力。在无能为力中又不断地犯错。
冷冷:嗯。是的。你缺乏爱的能力。所以就此打住吧。免得我伤害你,让你难堪。
老王:那我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已经没有方向了。
冷冷:滚出去,这也是为了你好,带上你的流浪狗,沿着城墙一直行走奔向荒原。本来我想在洞房里为土匪报仇的,想想还是算了,你赶快滚吧。永不见面。
老王:好。我现在就滚。
老王啪啪啪打了自己几个耳光。他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了很多。他拉起那条流浪狗默默地走出了城门。他寻找那个黄包车,可是黄土车已经被别人占有了。他想了想也就没有再去寻找,反正他也不可能再去拉车谋生。在那个荒野,流浪狗经过的地方,老王找了一间土黄色的废弃的土房子住了下来。他想躲在那个房子里面忏悔,一直到老,关于N镇的任何消息他再也不想知道。他把他杀死土匪的事情刻在墙壁上,写下了深刻的悔过书,他想让别人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以及他做这些事情的动机。可惜,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厚厚的积雪压塌了这间土房子。所有的关于他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清晨,隔着烟雾,馆长眯着眼睛站在A剧场外的城墙上看着不远处灰蒙蒙的扬尘,那是房子倒塌时弥漫的灰尘。“那个老王被倒塌的房子压死了。”冷冷身边的人说。
“哪个老王?”冷冷说。她已经不记得了。
一个拉黄包车的。有人插嘴。
哦。冷冷心里咯噔一下,但她很快就稳定了情绪,她不再去选择的时候身边自然就会出现数不清的男人,这些男人似星辰般在空荡的A剧场闪现,陨落后又像雨后春笋般生生不息,所以,当提起其中某一个男人,她心里不再有任何波澜,包括关于车夫和土匪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