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也是一种爱,冬冬愈发感到窒息和压抑。
八年前,冬冬结婚时,米亚特地飞来当伴娘。在婚宴上,冬冬喝醉了,还跟先生闹别扭,那晚住在了米亚的酒店房间里。
第二天早上脑子有点断片,冬冬记得对米亚说过,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姐姐。之后米亚好像也说了句什么,冬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1
米亚是冬冬一个好友的合作方,两人就是在好友生日会上认识的。冬冬比较慢热,米亚倒不认生,两人初次聊得挺开心。生日会结束后,米亚说正好顺路,于是送了冬冬回去。
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米亚开了一个半小时。到了晚上,米亚简直是个路痴,偏还谜之自信,不爱用导航。临下车时,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冬冬觉得米亚迷路的样子挺可爱,米亚说冬冬笑起来特别的干净。
有时候,女人的友谊来得特别快,也特别莫名其妙。那一刻,彼此感觉投缘,就行了。
没过多久,米亚结束在沿海的外派期,回了干燥多沙尘的北方。刚开始几年,两人也就偶尔想起来,会打个电话或上网聊聊。每年生日时,冬冬和米亚都会互送礼物。出差或有事到彼此的城市,一定约出来吃个饭喝个酒。
冬冬结婚前,给米亚寄了张喜帖,问她有没空过来参加。
而米亚收到后,开心地打电话说,一定过来给冬冬当伴娘。
不知是米亚会错意了,还是冬冬哪里表达有歧义,冬冬只是邀请她来观礼,而非来当伴娘。可是听着米亚兴奋的声音,冬冬选择将错就错没说破,反正也还没定谁当伴娘。
米亚说当伴娘不能超过三次,不然会嫁不出去的,而她把最后一次名额给了冬冬。
冬冬的先生也是那时认识的米亚,他是个阳光而好脾气的温和男子,可是冬冬隐约感到他似乎并不太喜欢米亚。在此之前,他早已认识过冬冬的许多朋友,冬冬从未从他身上感到过类似情绪。
真正爱一个人时,你的直觉能感到他的细微乃至隐性波动。只有对米亚,冬冬的先生礼貌客气,总觉暗含着某种疏离的观察。
而米亚并没觉出什么异样,仍旧热心地在婚礼上张罗,冬冬只当自己有点神经过敏。
2
一晃,冬冬和先生结婚快八年了,感觉就像谈了八年恋爱,寻常日子过的随性而幸福。米亚则开了自己的贸易公司,大部分时间独自生活,也穿插着换过许多个男友。
近些年,米亚几乎每年会来冬冬的城市,在家里的客房住上几天,多半不是出差路过,就是又失恋了。说实话,认识久了,冬冬越发觉得,米亚的性格强势且挑剔,习惯主导习惯自我,还有不轻的洁癖,着实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家伙。
反正偶尔来来,冬冬想着包容下也就过去了,毕竟她是真心实意为冬冬好。冬冬曾经说过,对米亚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她属于可以交付后背的类型。
直到有次米亚突然说圣诞要来,冬冬尽管有别的安排,也还是腾出时间陪了她。到机场接到米亚后,冬冬在堵车的路上才知道,她的未婚夫有家暴行为,所以她临时跑来疗伤。
接下来的几天,冬冬听了无数遍她被家暴的过程,以及她和那个男人的所有事,不断地重复给同样的安慰,也不断地重复给同样的意见。面对被“祥林嫂”附体的米亚,冬冬一面日渐感到疲乏不堪,一面又觉这么想好像不仗义,便耐着性子继续这种翻来覆去的循环。
“本来下月要结婚,我都在备孕了,之前相处都挺好。”
“他和前妻离婚说不定也因为动手,我早觉他脾气太躁。”
“其实他对我真的非常好,他动手也有些因为被我逼急了。”
“我都不计较他二婚有娃钱还不多,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他给我写过那么真挚的情书,他真是很爱很爱我。”
“打心底里,我就不信他,否则我怎会在他手机里装监控软件。”
……
一会儿好,一会儿坏,骂完了又推翻,念完好又质疑,冬冬听多了忍不住想,这个男人和米亚总有一个太分裂。送米亚回去那天,冬冬颇有犯罪感,因为觉得解脱了。
那次回去后,米亚开始天天发很多微信给冬冬,几乎要把所有的思考过程都告诉冬冬。持续了大半个月后,米亚终于决定取消婚约,和那个男人彻底分了手。然而,冬冬的手机并未就此消停,米亚正以前所未有的态势入侵着她的生活。
吃个蛋糕拍照给冬冬,逛个街拍照给冬冬,去个超市拍照给冬冬,总之就是事无巨细都要即时告诉冬冬。起初,冬冬还会回复,或发个表情。时间久了,冬冬实在不知回什么,也不懂她为何要这样,索性懒得管由她去。
后来,米亚连跟谁说了什么,也把聊天截图发给冬冬。或是,莫名其妙甩个链接过来,冬冬不多问两句,根本不知她到底要表达什么,米亚仿佛要把整个生活复制给冬冬看。
3
有些朋友不论交情再好,也不适合经常见面相处,更不适合结伴去旅行。两个城市,偶尔见面,方能维系长久的情分,比如米亚和冬冬。
这个道理,冬冬早就明白,也了解彼此的性格,所以从没想和米亚出去旅行。直到推无可推时。
当米亚再度把疗伤陪伴抬出来,冬冬终于还是心软地答应了。难怪有人说,一起旅行后还能做朋友的人,才是真正合得来的朋友。很可惜,米亚和冬冬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旅行开启后,冬冬发现米亚根本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去哪儿,米亚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手机,聊天基本上也是自说自话的广播式。她对冬冬说的话并不在意,也没什么反馈,而是自顾自地说自己想说的,并且还要说服冬冬按她的想法来。
这种单向模式让冬冬很不爽,和米亚的交流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不仅如此,米亚逐渐对冬冬显露强烈的占有欲。开始的时候,她时不时地凑过来看冬冬的手机,还问冬冬在干什么在跟谁聊天。冬冬有一种被侵犯的隐私的反感,这是冬冬和先生之间都会彼此尊重的界限。
往后更为变本加厉,米亚似乎对冬冬的先生产生莫名的排斥。只要冬冬多发几条信息,或接个电话久了点,米亚就会怀疑是不是又在跟先生聊天。有次,米亚无理质问,“你到底有完没完?出来也忘不了男人,你是不是做什么都要跟他汇报,结了婚你就活得没自我了。”
冬冬先是懵了下,然后没好气地说,“首先,我刚是回一个客户电话。其次,我跟我先生说什么是我的自由。再说,你跟我一起时,都是同时对着手机玩,我有没过问你半句?”
“我不就随口一说,我也是想跟你多呆会儿。”少见冬冬发火,米亚语气立马弱了。
接下来几天,类似的口角又有过好多次,冬冬不明白到底是谁变了,还是彼此都变了?旅行还未过半,冬冬已经暗自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想摆脱的念头已快抵过往时情分。
4
两人买的都是晚上的航班,回程那日,米亚提议白天去附近的寺庙走走。烧了香求了签,参观之后,米亚又说要在庙里吃斋饭,冬冬知道她信佛吃素有几年了,便也随她。
好像从这次旅行起,米亚有事没事老跟冬冬提想出家,冬冬已经受够了她的重复广播,就想开个玩笑一带而过,“别闹了,滚滚红尘多好玩,要我可不想出家。”
“你才不会出家,你哪天出家的话,就只有一个原因,除非你跟他……”米亚的语气显得很不屑,说到后面也意识到不对,突然在那半句话处戛然而止。
可惜冬冬立马反应过来,愠怒地问,“你说什么?你怎么能咒我?”
“我不是没说出口嘛!”米亚自知有些理亏。
一直到去机场,冬冬都没再主动跟她说一句话。这样的米亚,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冬冬从未有过如此厌恶的旅程,耳边絮叨了一堆负能量不说,还满是很不对劲的别扭感。
更要命的是,两人要分别去各自的登机口时,米亚突然湿了眼睛,拥抱着冬冬说抱歉,也说以后还想和她再一起旅行,还说特别感动冬冬对她的包容。
被她这么一说,冬冬又有点心软,结果她下一句竟然是,“其实,你跟男人过,还不如跟我过。”
“男人能陪睡,你能吗?”冬冬以为她是在撒娇而已。
“我也能。”米亚一边擦眼睛,一边继续说。
“那能一样吗?我就喜欢男人。”冬冬插科打诨却说的是实话。
“你就是太固执了,你未必了解自己。”米亚突然松开了冬冬,带着些生气地撂下一句,便头也不回往登机口走去。
近些年,米亚不止一次表达不再恋爱,不再相信男人,不再需要婚姻和孩子,也不止一次索要冬冬的承诺。冬冬始终还是那句,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姐姐。
在飞机上睡得迷迷糊糊,冬冬落地开机,立刻收到米亚的一条信息,“冬冬,我最喜欢你,胜过那些男人。”
断片的记忆一下子蹦了出来,在这个似曾相识的瞬间,冬冬忽然想起来,结婚时喝醉那晚,米亚在酒店房间说的就是这句话。
5
先是朋友圈,再是微博,冬冬不得已逐步屏蔽了米亚。尤其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行程。
如果冬冬发和先生出去玩的照片,米亚就会来问去哪儿去几天,然后在此期间不断找借口给冬冬发信息打电话,回与不回都令人不厌其烦。只要冬冬的旅程一结束,手机立刻就消停了。次数多了,冬冬很难不将这种“巧合”当做“故意”。
原先冬冬一直以为她只是过于孤独,殊不知米亚把她所有的包容当作机会,想将她纳入自己规划的区域内。有些被迫孤独的人,都有咎由自取的特质。
知道冬冬终于屏蔽米亚后,冬冬的先生主动说起一个旧话题,“亲爱的,你曾问过我,男人是不是都不太能分辨绿茶、白莲花之类的货色?”
“对呀!你很肯定地说‘是’。”
“那你知不知道,男人能最快分辨出哪种人吗?”
“讨厌的人?”
“对自己女人有企图的人。”
“除了普通同事,我身边可没什么异性。”
“我很讨厌米亚,从一开始就讨厌。她还曾私下跟我说,冬冬跟你过,还不如跟我过。”
冬冬没想到这个话题,最后会回到米亚身上。米亚竟对冬冬的先生也说过同样的话,难道她不是撒娇而是认真的?那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晚上和朋友约饭撸串时,冬冬说起近年和米亚之间的烦心事,结果学心理的朋友听罢,直接说,“她是爱上你了,要不,干脆断交吧!”
“认识好多年了,她以前也有男朋友。”
吃惊归吃惊,冬冬以旁观的角度回想,除了这个所谓理由,自己竟也无力反驳。哪怕近几年觉她性情日渐古怪,冬冬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6
“她对你占有欲强,控制欲强,也事无巨细地管,掏心掏肺地好,想要长期跟你在一起,对你的先生愈发反感,这已经不是好朋友的范畴了,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喜欢乃至爱。”
“你所感觉到的古怪没错,只是没想到是被她爱上了。”
“取向未必会轻易改变,但会存在一定的流动性。”
“目前来看,她的性情不具备太大的调整余地,你的冷处理对她只能暂时起效。”
……
突然被朋友给捋清了,冬冬忽觉由衷的害怕。那晚,冬冬做了噩梦。梦到什么记不得了,好像梦里的片段凌乱,而自己始终疲于奔命。梦醒后,冬冬隐约后怕。
曾经的种种情形,此时想来,冬冬发现自己也是蠢得可以。但是,这种状况着实超出了以往的经历范畴。冬冬没法同样的去爱她,所以冬冬才觉她不可理喻。
“冬冬,你休假来我家住吧!带你去远郊看满山银杏。”
“除了我妈,我就跟你睡过一张床,我是多爱你。”
“我给你买了个水桶包,你肯定喜欢,我给你的永远是最好的。”
……
连着几天,冬冬又收到米亚的信息。她终究说不出“我们别再联系了”,但是终于做出了彻底退出的决定。想了许久,冬冬在通讯录里找到米亚,然后先拉黑再删除。